贾母坐主位,身边堆着子孙们送的贺礼。
我隔着几案望过去,贾环正缩在邢夫人下首,左手腕子藏在袖筒里——那朱砂痣该是用粉盖了,可他捏着筷子的指节发白,倒比露在外面还显眼。
\"林丫头,来给老祖宗念段戏文。\"贾母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素日最会挑有意思的。\"
我捧着戏本站起来,目光扫过满座:\"今日是团圆节,不如念段《明珠记》里'煎茶'?
说的是...明珠蒙尘,终得见天日。\"
王夫人的茶盏在桌上顿了顿。
我瞥见宝玉在案下冲我眨了眨眼——昨日夜里我在怡红院教他的暗号。
\"这出戏里有个妙处。\"我翻开戏本,露出夹在页间的蜡模拓印,\"那明珠本是假的,偏有人要拿它当宝贝。
可假的就是假的,你看这模子...\"我把拓印举高,\"和咱们宝兄弟的通灵玉,像不像?\"
满座哗然。
贾母扶着凤姐的手站起来,眯眼盯着那拓印:\"这是...哪来的?\"
\"是宝姐姐查来的。\"我转向宝钗,她正端坐着,脊背挺得像株小松树,\"前日她听我说有人要造假玉,便亲自去当铺问了。
老掌柜说,定模子的人左腕有红记——环兄弟,你腕子上的朱砂痣,可还在?\"
贾环\"哐当\"撞翻了茶盏。
他猛地站起来,袖管滑下去半寸,腕上果然有块暗红的痣,在烛光下像滴没擦净的血。
贾政拍了下桌子,震得瓜子碟跳起来:\"环儿,你说!\"
贾环嘴唇直哆嗦,眼神却突然狠戾起来。
我盯着他眼底那团阴火,突然想起昨日回溯时,他躲在假山后撕纸条的样子——那时我就该想到,这孩子的狠,比赵姨娘还毒三分。
\"老祖宗,政老爹。\"宝钗忽然站起来,声音清亮得像檐角的铜铃,\"我这儿还有当铺的账本,记着环三爷每月十五去取模子的账。\"她从袖中抽出个蓝布包,\"原想着是家务事,可事关宝兄弟的清誉,我便不能藏着了。\"
贾母接过账本,翻了两页,手直抖:\"造孽!
造孽!\"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热得烫人,\"林丫头,你这孩子...真有魄力!\"
贾政沉着脸扫了贾环一眼,又对我点点头:\"明日你把这些证据都拿到祠堂里,我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问个清楚。\"
我应了,可目光扫过贾环时,他正低头擦着腕上的茶渍,睫毛在眼下投出团阴影。
那阴影里有光——不是烛光,是淬了毒的冷光。
散席时,雨已经停了。
我捧着贾母硬塞给我的翡翠镯子往回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紫鹃举着灯走在前面,影子里突然多了道斜斜的印子——像是有人躲在廊柱后。
\"姑娘,明日家宴要穿哪件衣裳?\"紫鹃回头问我。
我望着远处缀锦阁未熄的灯火,把翡翠镯子攥得发烫。
明日...该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