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区坐中巴过去,车里人不多。窗子外的景色从城市逐渐转成开阔平坦的滩地,路边出现了成片的芦苇,芦苇穗在风里成片地摇,像一张大得铺不完的灰白色毯子。
到了海边,潮正退。
海水退得远,滩涂裸在外面,泥质暗,踩下去会陷,但在光线里,带着亮。有人在捡贝壳,有人提着桶挖蛤蜊,小船搁在湿地上,侧着身,像是还没醒的动物。
海并不蓝,而是沉沉的灰色。
风比江边更冷,带着一点咸。
我沿着滩涂边走,看着退潮的线慢慢往远处挪。远处有一群海鸟落在浅水处,叫声不大,分散又整齐。
我在一块凸出的礁石旁坐下。
坐了很久。
海的声音不是一阵一阵,而是持续的。像一口永远没被盖住的大锅,水在里面翻,永远不会完全安静。
一个穿橘色雨裤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装满的铁桶,桶里是新挖出的蛤蜊,壳上带着湿泥。他走得很稳,脚下的泥像是完全不影响他。
他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把桶放下,抽了口烟。
我问:“今天收得多吗?”
他头也不抬:“看潮,不看人。”
我说:“潮好,人也好。”
他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提起桶往前走。
我就看着他慢慢走远,身影一点一点沉进风里。
——
下午回到丹东市区,我没有急着继续往南走,而是去江边的老区逛了逛。
老区的楼不高,楼下有理发店、粮店、小饭馆,还有写着褪色的“照相馆”字样的老招牌。巷子窄,地面是旧水泥,边上停着一排旧自行车。
一个老太太在院门口晒白菜叶,动作缓慢但熟练。她抬头看到我,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
什么都不用说。
这种地方,问得太多反而显得多余。
——
傍晚,我在江边吃饭。
一家小饭馆,人不多。我点了炒干豆腐、拍黄瓜、葱花拌蛤蜊。味道不复杂,但干净,咸度正,入口顺。
老板娘问我是不是外地来的。
我说:“路上走。”
她点头,说:“走路的,看什么都细。”
我笑了下,没有接话。
她也不再多问。
——
夜里回到旅店,我打开窗,江风直接灌进来。
我把本子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这里的水宽,风大,人话不多。
潮退潮涨,来的人走,走的人不回头。
南方还在更远的地方,我脚下的路一直往下延。
我知道,我还会继续走。
写完,我把本子合上,关灯。
屋里一下暗下来,只剩风声。
明天,我从丹东再往南。
路,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