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搓着手过来:“那啥……能给俺补个‘佛跳墙’咋做的不?俺就记得名儿,想不起料了。”
祝无双小声说:“我、我想不起上次洗衣裳把皂角放哪儿了……”
老白咧嘴:“我想忘了这疼!”
白展堂插嘴:“我想记起来年前藏的那坛酒埋哪儿了!”
吕秀才弱弱地:“小生昨日读《论语》有处不解,若能忆起先生讲解……”
郭芙蓉一挥手:“都想补?行啊!先给我补!让我想起上次那个卖糖葫芦的往哪儿走了!”
吵吵嚷嚷,又要乱套。
佟湘玉大喝一声:“都住口!”
她环视一圈,手指头点着:“你,你,还有你!当这是菜市场啊?”
最后指着我:“你!非要补?”
我梗着脖子点头。
“成。”她冷笑,“给额补。”
众人齐声:“掌柜的?!”
佟湘玉走到我面前,直视我:“额最近老想不起出嫁时戴的那支金钗是咋丢的。你给补补,补出来,额管你三天饭。补不出来——”
她指门口,“自己滚蛋。”
我手心冒汗。
金钗?
我他娘哪儿知道什么金钗!
但箭在弦上。
我硬着头皮打开布包,取出最长的银针:“得……得躺着。”
佟湘玉往后一退:“还要扎针?!”
郭芙蓉挡她前头:“好哇!果然没安好心!”
吕秀才颤声:“《千金方》有云,头为诸阳之会,岂可轻刺……”
我急中生智:“不扎深!就、就沾沾头皮!祖传秘法!”
众人将信将疑。
最后还是祝无双打圆场:“要不……试试?我看着针。”
于是佟湘玉半躺在躺椅上,我捏着针站旁边。
一屋子人围得水泄不通。
白展堂盯着我手,老白捂着手瞅,郭芙蓉攥着拳头,吕秀才念念有词,莫小贝踮脚伸脖子,李大嘴抻着脖子从人缝里看。
我手指头抖得厉害。
银针尖在灯笼光下闪着寒光。
这他娘怎么收场?
“快点的!”佟湘玉闭着眼催,“额还要去对账呢!”
我心一横,针尖轻轻点在她太阳穴旁边。
装模作样捻了捻。
“集中精神,”我瞎编,“想那金钗……什么质地?什么花纹?最后见是啥时候?”
佟湘玉皱眉嘀咕:“金的呗……凤穿牡丹的花样……最后见好像是出嫁那天早上……”
我继续胡诌:“往前想……装箱子的时候?梳头的时候?”
她眉头越皱越紧:“好像……梳头时还在……上花轿前……”
突然“啊”了一声:“是不是掉轿子里了?”
我赶紧顺杆爬:“对对对!轿子里!再想想!”
佟湘玉猛地睁眼坐起来:“不对!轿子后来抬回娘家了,俺娘没说捡着啊!”
我冷汗又下来了。
“那、那可能掉路上了……”
郭芙蓉插嘴:“掌柜的你不是说丢在娘家了吗?”
佟湘玉瞪她:“胡说!额啥时候说过?”
吕秀才小声提醒:“上月十七,您提及此事,言道‘许是落在娘家妆匣中了’。”
佟湘玉愣住:“额说过?”
老白点头:“说过。我当时还说明儿陪您回娘家找找。”
李大嘴挠头:“俺也记得是娘家。”
祝无双细声细气:“师姐你当时还叹气,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东西都留不住。”
七嘴八舌,全印证金钗丢在娘家。
佟湘玉傻眼了:“额、额咋一点印象都没了?”
莫小贝举手:“我知道!姑你老年痴呆!”
郭芙蓉弹她脑崩儿:“去!掌柜的才多大!”
佟湘玉茫然地看我:“这……这是咋回事?额记性真出毛病了?”
我捏着银针,灵光乍现:“这就是病灶!您这记性啊,它自己打结了!我这一针——”我晃了晃银针,“就是给您捋顺喽!”
众人“哦——”地起哄。
佟湘玉将信将疑:“那……那现在算补好了?”
我强行镇定:“差不多!您再想想金钗?”
她皱眉想了半天,突然拍腿:“哎!好像就是在娘家!额出嫁前夜放妆匣最底层了!”
全场欢呼。
李大嘴竖大拇指:“神了嘿!”
老白咧嘴:“有点东西啊!”
郭芙蓉拍我肩膀:“行啊半仙儿!”
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蒙混过关!
佟湘玉高兴了,站起来:“展堂!给大师切壶好茶!大嘴!炒俩菜!”
又对我笑:“先生别介意啊,刚才多有得罪。”
我捧着新倒的茶,手还在抖。
这就……成座上宾了?
吕秀才凑过来请教:“先生方才所用,可是‘刺穴醒神’之法?《灵枢》有载……”
郭芙蓉把他挤开:“去去去!先生,给我补补!我真想不起那糖葫芦哪儿去了!”
莫小贝抱我腿:“先给我补!让我忘了先生留的功课!”
李大嘴搓手:“俺那佛跳墙……”
乱哄哄中,祝无双突然轻声问:“先生这手艺……练了很久吧?”
我苦笑:“十年。毁人记性无数。”
白展堂乐了:“那您这不算修补,算捣蛋啊!”
众人大笑。
我也跟着咧嘴。
笑着笑着,心里突然有点发酸。
头回有人把我当个笑话看,却没把我当骗子撵。
佟湘玉吩咐完,回头看我:“先生要是不嫌弃,往后就在店里帮工?管吃住,工钱嘛……偶尔给额们补补记性就成!”
我愣住。
“我、我手艺真不行……”
郭芙蓉搂着吕秀才脖子:“没事!给秀才补成认为一加一等于五都成!”
吕秀才挣扎:“芙妹!不可啊!”
老白举手:“给我补得不怕疼就行!”
莫小贝蹦高:“我要忘了一切功课!”
李大嘴喊:“俺要记住所有菜谱!”
祝无双小声:“我想永远不忘放皂角的地方……”
白展堂插嘴:“我想记起所有藏钱的地儿!”
七嘴八舌,吵得屋顶快掀了。
佟湘玉大喝:“都闭嘴!”
叉腰环视,“先生是客!再闹扣月钱!”
瞬间安静。
她转头对我笑:“别听他们胡咧咧。先生要是不愿留,喝完茶吃罢饭,额让展堂送您出镇。”
我看着这一张张脸。
好奇的,期待的,看热闹的,嫌弃的。
鲜活,闹腾,扎人眼睛。
我捏着茶杯,热气哈在脸上。
“留。”我听见自己说。
声音有点哑。
郭芙蓉“嗷”一嗓子:“太好了!先给我补!”
莫小贝往我身上爬:“先给我补!”
吕秀才挡着:“成何体统!先生需要静养!”
老白咧嘴乐:“这下热闹了。”
李大嘴往厨房跑:“俺再加个菜!”
祝无双抿嘴笑:“我给先生收拾房间去。”
白展堂甩抹布:“得,又多个吃闲饭的。”
佟湘玉拍他一下:“咋说话呢!”又对我笑,“先生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这场鸡飞狗跳。
突然觉得怀里那几根破银针,沉甸甸的。
操。
这他娘什么鬼地方。
可我好像……
有点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