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
又处处透着诡异。
白展堂带我走到柜台后,指着一个角落里的小香炉。
“瞧见没,这儿,掌柜的非说以前按风水该放个招财蟾蜍,现在改放这玩意儿了,说是啥‘信息过滤香’,能净化……净化啥来着?”
“负面舆情。”佟湘玉在不远处头也不抬地接话。
“对,就这词儿。”白展堂耸耸肩,“反正我觉得跟以前那艾草味儿差不多。”
我又看向大门的方向,感受气口。
“这门……开得似乎不是旺向。”
“以前是。”白展堂压低声音,“后来对面开了家怡红楼,抢生意。掌柜的就让秀才不知道用了啥法子,把门的气……呃……‘引流’了?反正现在客人进门,总觉得咱这儿热闹,就爱往这儿钻。”
引流?
操。
连气口都能引流?
我感觉我的罗盘又在发烫。
走到厨房门口,一股混杂着香料和金属味道的热浪涌出。
李大嘴正对着一个布满齿轮和管道的复杂铜锅念念有词。
“火候!关键是火候!我这‘五味调和仪’差一丝一毫,都出不来那勾魂的味儿!”
我瞥了一眼那铜锅下方的火焰,不是寻常柴火或炭火,而是一种稳定的、幽蓝色的光焰。
“这是何火?”
“量子……啥玩意火?”李大嘴挠头,“秀才给整的,说是不用添柴,稳定!就是有时候窜味儿,隔壁怡红楼炒啥,咱这儿偶尔能闻着点。”
量子火?
窜味儿?
我他娘的风水知识里没这条!
吕秀才得意地推了推他的水晶片。
“此乃基于最新以太理论的能量应用,精准控制热能,确保大嘴师兄的厨艺发挥到极致!至于偶尔的味觉干涉,实乃微观粒子隧穿效应之小小副作用,无伤大雅……”
我感觉我的脑袋要炸了。
晚上。
我躺在客房的榻上。
翻来覆去。
罗盘放在枕边,铜针依旧微微颤动。
这地方,像个被各种混乱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怪物。
古老的建筑,带着崭新却看不懂的玩意儿。
看似寻常的人,做着不寻常的事。
我的风水术在这里完全失灵。
就像个拿着前朝地图找今路的人。
憋屈。
真他娘的憋屈。
可我还能去哪儿?
第二天一早。
我被一阵争吵声闹醒。
下楼一看。
佟湘玉正拿着她那玉尺,对着大门方向比划,脸色不太好看。
吕秀才抓着他那本怪书,嘴里念念有词。
郭芙蓉插着腰,一脸不满。
“咋回事?”我凑近正在擦桌子的祝无双。
无双悄声应道:“好像是门口的气……‘流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进来的客人比往常少了大半。”
挡住?
我下意识地掏出罗盘。
指针依旧乱转,但似乎偏向大门时,颤动得格外厉害。
“先生,你瞅瞅。”佟湘玉见我下来,把玉尺递过来,“额这尺子显示,‘人气’堵在门外三丈处,就是进不来!秀才那啥‘引流’法子也不灵了!”
我接过玉尺,那上面的符号果然在靠近门口时变得黯淡、迟滞。
走到门口。
清晨的街道刚醒。
雾气未散。
我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滞涩”感盘踞在客栈前方,像一堵透明的墙。
不是煞气。
也不是寻常的污秽之气。
是一种……更生硬、更冰冷的东西。
我抬头望去。
对面怡红楼的招牌在雾里若隐若现。
难道是……
“是对面搞的鬼?”我皱眉。
“不可能!”吕秀才立刻反驳,“在下设置的‘引流阵法’乃基于高等数学原理,怡红楼那些凡俗手段,绝无可能干扰!”
“那这是咋回事嘛!”佟湘玉急了。
我闭上眼,努力忽略掉那些乱七八糟的“量子火”、“引流阵法”,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感受。
地气。
风向。
水脉。
……等等。
水脉?
我猛地睁开眼。
“附近可有水道?或者……地下暗河?”
众人都是一愣。
白展堂反应快:“有!客栈后头不远就有条小河沟!跟镇外护城河是通的!”
“带我去看!”
一行人来到客栈后身。
一条窄窄的水沟贴着墙根流过,水色浑浊,流速缓慢。
但我的罗盘,在靠近水沟时,指针的混乱减轻了些,隐隐指向水流的下游方向。
“问题可能出在水路上。”我沉声道,“气遇水而止,若水路被阻或污浊,会影响整个区域的气脉流通。你们那些……呃……‘引流’、‘人气’,恐怕也依赖这基础的气脉。”
吕秀才若有所思:“难道是说,微观粒子的宏观导向性受到了底层介质污染的影响……”
“说人话!”郭芙蓉捅了他一下。
“就是水管子堵了!”李大嘴恍然大悟。
“额去看看!”白展堂身形一晃,沿着水沟向下游掠去。
不多时,他回来了,脸色古怪。
“下游那边,不知道谁扔了个破旧的铁柜子在河里,正好卡在转弯的地方,垃圾烂叶子堵了一大片,水都快不流了。”
铁柜子?
冰冷。
生硬。
阻隔水流。
难怪气息滞涩!
“快!快去把那劳什子捞起来!”佟湘玉连忙指挥。
白展堂和李大嘴去了,费了老劲,果然拖上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子,里面塞满了淤泥和杂物。
说也奇怪。
那柜子一捞起来,我手里的罗盘指针颤动明显减弱了些。
回到客栈大堂。
佟湘玉手里的玉尺,上面的符号也恢复了流动。
“神了!”莫小贝举着她的琉璃镜,“弹幕说咱们店又‘热’起来了!”
客人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进门。
佟湘玉看着我,眼神复杂。
“先生,有点门道啊。”
我苦笑一下,摩挲着手中的罗盘。
“老祖宗的东西,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至少,能找到是哪根水管子堵了。
经过这事。
我在同福客栈算是暂时站稳了脚跟。
佟湘玉允许我偶尔用罗盘帮客人“看看运势”,虽然十次有八次不准——在这地方,准才怪了。
但我更多的时候,是像个修补匠。
用我那套老掉牙的风水理论,去解释和修补那些新玩意儿带来的问题。
吕秀才的“引流阵法”偶尔失灵,我看出是门口石狮子的方位被莫小贝挪动过,影响了地气锚点。
李大嘴的“五味调和仪”窜味儿,我发现是厨房灶台的位置,恰好在一个微弱的地脉节点上,而那“量子火”放大了这种波动。
每次解决问题,都像个荒诞的谜题。
一半靠我那不准的罗盘和半吊子风水知识。
一半靠连蒙带猜和对这些怪力乱神玩意儿的观察。
有一天晚上。
我又坐在客房里。
对着那面变得透明的墙发呆。
七侠镇的灯火,明明灭灭。
像无数个挣扎的、混乱的魂魄。
我拿出罗盘。
它的指针,依旧无法完全稳定。
但似乎……比以前好那么一点点。
也许不是罗盘变了。
是我变了?
我开始有点习惯这乱七八糟的气场了?
操。
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门被敲响。
是吕秀才。
他手里拿着那本怪书,脸上带着一种兴奋和困惑交织的表情。
“先生,在下有一事请教。”
“请讲。”
“根据在下的计算,客栈大堂的‘信息熵’在酉时三刻会出现一个峰值,理论上应利于传播。可近日观察,效果不彰。先生以风水论,此乃何故?”
信息熵?
传播?
我他娘哪懂这个。
但我看了看他指的位置。
是大堂中央。
我回想了一下。
“此地,按九宫飞星,眼下正值五黄大煞位,主阻滞、病耗。纵有你说的……什么蜂,恐怕也难展翅。”
“五黄大煞?”吕秀才推了推水晶片,飞快地在怪书上划拉着,“能否量化?其作用机制是否与微观粒子在特定能级上的聚集有关……”
我看着他那本不断变换画面的书,又看看我手里沉默的罗盘。
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秀才兄弟。”我打断他,“有时候,事情没那么复杂。就是那块地方,最近‘气’不顺。”
他愣了愣,然后若有所思。
“或许……或许需要引入一个变量,一个能够中和这种‘不顺’的干扰源……”他喃喃着,抱着书走了。
第二天。
我发现大堂中央多了一盆绿植。
长得还挺茂盛。
而客栈里流传的闲话,好像确实比前几天顺溜了些。
不知道是那盆植物的作用,还是吕秀才又捣鼓了什么。
或者,兼而有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在这间处处透着矛盾的客栈里。
我用我那过时的手艺,勉强混着饭吃。
时而灵验,时而不灵。
像个蹩脚的江湖郎中。
但至少,没人再叫我表演空盆来蛇了。
有时候,我看着佟湘玉拨弄她的玉尺,莫小贝玩着她的琉璃镜,吕秀才研究他的怪书,李大嘴伺候他的调和仪……
再看看我自己手里这面磨得发亮的旧罗盘。
心想。
这世道,也许就是这样。
老的,新的,真的,假的,科学的,迷信的……
全都搅和在一起。
分不清谁是谁。
也他妈没必要分那么清。
能活着。
能偶尔找到点自己还有点用的错觉。
就行了。
一天下午。
阳光难得的好。
透过那面透明的墙,照得房间里暖洋洋的。
罗盘放在桌上,铜针在光影里投下细长的影子,微微晃动。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伸出手。
轻轻按住了那根颤抖的铜针。
它在我指尖下,渐渐归于平静。
虽然我知道。
一松手,它还会继续晃。
但这一刻。
它是安静的。
就像我。
在这光怪陆离的同福客栈里。
暂时,找到了一个角落。
安放我这身,不合时宜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