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这……这咋好意思……”佟湘玉结巴起来。
“拿着吧。”我把袋子推过去,“就当……房钱。”
其实连零头都不够。
但心意到了。
佟湘玉看着我,眼神复杂。
突然,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赵先生!额……额都不知道说啥好!你放心,这钱额一定还!加倍还!”
她的手心很暖,有点粗糙。
我抽回手:“先过了这关再说。”
老白拍拍我肩膀:“哥们儿,够意思!”
小郭也冲我竖大拇指:“赵先生,仗义!”
吕秀才文绉绉地说:“赵兄高义,在下佩服!”
李大嘴嚷嚷:“中午给你加个蛋!”
莫小贝递过来一根糖葫芦:“请你吃!”
我他妈居然有点感动。
真没出息。
下午,侯老板果然又来了。
佟湘玉把我的钱加上客栈凑的一些铜板,勉强凑了几两银子,陪着笑递过去。
侯老板掂量着钱袋,冷笑:“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
“侯老板,再通融通融嘛……”佟湘玉哀求。
“不行!”侯老板眼一瞪,“拿不出二十两,现在就搬!”
他身后的家丁开始驱赶店里的客人。
老白上前理论,被推了个趔趄。
小郭要动手,被吕秀才死死拉住。
眼看要闹大。
我脑子一热,站了出来。
“侯老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逼人太甚,恐怕不美。”
侯老板斜眼看我:“你谁啊?轮得到你说话?”
“我是谁不重要。”我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重要的是,佟掌柜并非赖账之人,只是暂时困难。你把她逼急了,客栈开不下去,你一文钱也拿不到。不如宽限几日,大家和气生财。”
侯老板哼了一声:“你说宽限就宽限?你算老几?”
我深吸一口气:“这样,我做个保人。三日内,佟掌柜若还不上钱,我……我负责。”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负个屁责!我自身难保!
但箭在弦上。
侯老板打量我几眼,似乎觉得我像个穷酸文人,没油水可榨,但话说到这份上,他哼了一声:“成!就给你个面子!三天!三天后拿不出钱,连你一块儿告官!”
他带着人走了。
客栈里一片寂静。
佟湘玉看着我,眼泪汪汪:“赵先生……你……你这让额说啥好……”
老白凑过来:“哥们儿,你真有办法弄到钱?”
我苦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三天。
我上哪儿变出二十两银子?
除非……
我看向手里的纸笔。
除非我能写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本,立刻卖个大价钱。
操!
比登天还难。
晚上,我点灯熬油,搜肠刮肚。
写英雄传奇?太老套。
写才子佳人?腻味。
写神怪志异?市场饱和。
楼下的喧闹似乎也平息了,大家都心事重重。
半夜,我写得头晕眼花,出门透气。
看到后院井边坐着个人影,是佟湘玉。
她抱着膝盖,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哭。
月光照在她身上,有点孤单。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佟掌柜?”
她赶紧擦眼泪,抬起头,强挤出一个笑:“赵先生还没睡啊?”
“睡不着。”我在她旁边坐下。
一阵沉默。
只有虫鸣。
“额是不是很没用?”她突然说,“连个客栈都守不住。”
“不是你的错。”我笨拙地安慰。
“额当初嫁到七侠镇来,想着能过安生日子,谁承想……相公死得早,留下这么个客栈和小贝……”她声音哽咽,“额就想把客栈经营好,把小贝拉扯大,咋就这么难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侯老板那钱,是之前进货赊的账,本来想着很快能周转开,谁知……”她叹口气,“赵先生,你的好意额心领了,但这事你不能掺和,明天你就走吧,额不能连累你。”
我摇摇头:“现在走,不像话。”
“可……”
“总有办法的。”我说,虽然自己都不信。
又坐了一会儿,我回屋了。
看着桌上写废的稿纸,一股邪火窜上来。
我抓起纸,揉成一团,想扔出窗外。
但手停在空中。
纸团里,隐约看到几个字:“……江湖……同福……”
我愣住。
慢慢展开纸团。
上面是我胡乱写下的片段:“……同福客栈,藏龙卧虎。跑堂的曾是江湖传说,打杂的出身名门,账房满腹经纶,厨子梦想成为食神,连个小丫头都是掌门……却困于柴米油盐,嬉笑怒骂间,皆是人生……”
操!
这不就是现成的故事吗?
这群人本身,就是最好的话本!
他们的荒唐,他们的坚持,他们的鸡毛蒜皮,他们的情义……
比那些编造的侠客美人真实多了!
我像被雷劈中。
瞬间通了。
抓起笔,铺开纸,奋笔疾书。
就写他们!
写这个破客栈!
写这群疯子!
写他妈的江湖不远,就在身边!
一夜无眠。
天亮时分,我写满了厚厚一沓纸。
手心全是汗,眼睛酸涩,但精神亢奋。
我拿着稿子冲下楼。
大堂里,大家都没精打采地坐着。
我把稿子拍在佟湘玉面前。
“佟掌柜,看看这个!”
佟湘玉吓了一跳,拿起稿子,狐疑地看。
老白他们也凑过来。
起初,佟湘玉眉头紧锁。
看着看着,她眼睛瞪大了。
嘴角开始上扬。
然后,肩膀抖动。
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妈呀!这写的……这不是额嘛!还有展堂你……小郭……秀才……大嘴……小贝……哎呀笑死额了!”
老白拿过去看,也乐了:“哥们儿,你这把我写得太神了吧?我哪有那么厉害?”
小郭抢过去念:“郭芙蓉怒目圆睁,一招排山倒海蓄势待发……咦?我平时这样吗?”
吕秀才推敲文字:“嗯……此处用典似乎不妥……不过情节倒是跌宕起伏……”
李大嘴关心的是:“咋就写我做饭难吃呢?不能写点好的?”
莫小贝兴奋:“我呢我呢?我是不是特别威风?”
稿子在他们手里传阅,笑声不断。
佟湘玉擦着笑出的眼泪:“赵先生,你真是个天才!这故事太有意思了!”
我忐忑地问:“你们……不生气?我把你们都写进去了。”
“生啥气啊!”佟湘玉一拍大腿,“写得真好!活灵活现的!比那些假大空的故事强多了!”
老白点头:“没错,虽然有点夸张,但内核没错,咱们就是这样儿!”
小郭得意:“把我写挺帅!”
吕秀才沉吟:“或许……可以再加点哲理……”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可是,”佟湘玉又愁起来,“话本好是好,可三天内咋换成钱呢?”
这倒是个问题。
写出来,还得卖出去才行。
吕秀才忽然说:“我认识一个书商,或许可以找他看看。”
“可靠吗?”佟湘玉问。
“这个……”秀才犹豫,“人有点滑头,但路子广。”
死马当活马医。
我们决定让秀才去找那个书商。
秀才拿着稿子出去了。
我们等在客栈,坐立不安。
下午,秀才回来了,垂头丧气。
“不行,”他说,“那书商说故事虽新奇,但作者没名气,怕卖不动,只肯出二两银子买断。”
二两。
杯水车薪。
气氛又沉闷下来。
眼看天黑,明天就是最后期限。
佟湘玉苦笑:“算了,尽人事,听天命。赵先生,额谢谢你。明天……明天再说吧。”
大家默默散了。
我回到房间,看着窗外月色,心灰意冷。
难道真没办法了?
突然,我听到屋顶有轻微响动。
像是瓦片被踩了一下。
贼又来了?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到窗边。
月光下,一个暗影子趴在屋顶上,正掀开瓦片,往
看方向,是佟湘玉的房间。
操!
真是阴魂不散!
这次不能让他跑了!
我顺手抄起桌上的砚台,掂了掂,沉手。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推开窗户,大吼一声:“狗贼!看打!”
砚台脱手而出,砸向那暗影子!
那暗影子显然没防备,吓了一跳,慌忙躲闪。
砚台擦着他肩膀飞过,砸在瓦片上,发出闷响。
楼下立刻炸锅。
“咋回事?”
“屋顶有人!”
老白第一个窜出来,身形如烟,几下就上了房。
小郭也跟着跳上去。
那暗影子见行踪暴露,转身要跑。
老白和他缠斗在一起。
小郭加入战团。
我在
突然,那暗影子一声惨叫,从屋顶滚落下来。
砰地摔在院子里。
老白和小郭跳下来,制住他。
佟湘玉他们举着灯跑出来。
灯光一照,那贼蒙着面,但身材瘦小。
老白一把扯下他的面巾。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白天那个侯老板!
“是你?!”佟湘玉惊叫。
侯老板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好你个侯扒皮!”小郭气得踢他一脚,“白天逼债,晚上做贼!要不要脸!”
吕秀才指着他说:“我明白了!你故意赊账给掌柜的,然后又来偷回去!这样债就不用还了,还能逼掌柜的卖客栈!一箭双雕!”
侯老板瘫软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各位好汉饶命!我……我一时糊涂!钱我还!债我不要了!千万别报官!”
老白从他身上搜出一个包袱,正是昨晚丢的银子。
真相大白。
佟湘玉气得浑身发抖:“侯扒皮!你……你丧良心啊!”
最后,侯老板写下认罪书和免债书,灰溜溜跑了。答应不再找麻烦。
危机解除。
客栈里一片欢腾。
佟湘玉拿着失而复得的银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赵先生!你可是额们客栈滴大恩人哪!”她抓着我的手不放。
老白搂着我肩膀:“哥们儿,可以啊!文武双全!”
小郭拍我后背:“那一砚台扔得准!”
吕秀才感慨:“真乃神来之笔!”
李大嘴嚷嚷:“今晚加菜!必须加菜!”
莫小贝蹦跳:“赵先生最棒!”
我站在那,有点懵。
这就……解决了?
因为我那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一砚台?
操!
人生真他妈荒诞。
晚上,客栈摆了一桌相对丰盛的酒菜。
李大嘴拿出了看家本领(虽然依旧不尽如人意),但气氛热烈。
佟湘玉给我敬酒:“赵先生,多的不说了,以后同福客栈就是你家!房钱全免!想吃啥吃啥!”
老白给我倒酒:“哥们儿,以后常驻吧,咱们这儿缺个文化人撑场面!”
小郭和秀才也来敬酒。
我喝得晕乎乎。
心里却莫名踏实。
也许,这个鸡飞狗跳的地方,真的适合我。
饭后,我回到房间。
看着桌上的纸笔,笑了。
拿起笔,继续写。
就写今天这出。
写侯扒皮偷鸡不成蚀把米。
写这群人的喜怒哀乐。
写着写着,我停下笔。
走到窗边。
楼下,佟湘玉和老白在收拾桌子,小郭和秀才在斗嘴,李大嘴在刷锅,莫小贝在啃鸡腿。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像个不真实的梦。
我可能还是成不了名留青史的大作家。
但或许,我能把这个破客栈,这群疯子,写进话本里。
让更多人知道,江湖不远,就在同福客栈。
妈的。
就这样吧。
我回到桌前,蘸饱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