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秋,我来赴约了
瞎子喂的小果子有毒, 没一会儿卫青檀的肚子就隐隐作痛起来,冷汗都冒出了一层。
他问瞎子,这到底是什么果子。
瞎子告诉他, 吃了会死, 但又不会立马死,只要卫青檀乖乖听话, 就一定不会让他死。
卫青檀稍微琢磨了一下, 觉得瞎子十之有九是唬他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毕竟自己现在是身穿, 要是再死, 可就真的死了。
不管怎么说, 一定要茍住小命。他还等着去见师尊, 也不知道他离开后, 又发生了什么, 修真界也跟自己生活的世界一样, 一晃过去三年了么?
卫青檀又尝试着逃跑, 但瞎子黏人得紧,一直半死不活趴在他背上哼哼唧唧, 让他快一点找间客栈, 说什么好多年没吃过鲜辣的菜了,实在想念得紧。
还嫌弃卫青檀走得慢, 时不时拧一下他的耳垂,催促他快快地走, 要不然就把他肝脏掏出来吃掉。
卫青檀也是有脾气的,即便怕死, 还是咬着牙道:“好歹是我救了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啊?”
“可我不是给了你一颗金丹吗?”谢风泓据理力争, “这难道不是还恩?你之前短短的头发丑死了,现在长长的多好看?连衣服都是我从死人身上扒下来换给你的,你看我对你多好?”
“……”卫青檀的脑子隆隆的,“可你刚刚还说要把我的肝脏掏出来吃掉!”
“那我饿了怎么办。”谢风泓反问,“我刚刚把果子都喂给你吃了,自己一颗都没舍得吃的,爹爹待你这么好,你还用这么凶的语气凶爹爹,你可真是个坏儿子。”
“那是因为你知道果子有毒,所以才不自己吃的!”卫青檀气呼呼的,要不是怕瞎子抽他,真想把瞎子丢在荒郊野岭不管他了。
“才不是那样呢,才不是。有毒的也好,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谢风泓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虽然是个成年男子,但背着一点分量也没有,轻飘飘的,卫青檀甚至怀疑是不是把他身上缠满的白色绷带解开,就能看见森然的骸骨,他这么虚弱不堪的模样,真真是有点可怜,“你要体谅一下爹爹,爹爹被关在那个鬼地方太久了,常年暗无天日,渴了只能舔石壁上渗出的水,一股土腥气,难喝得要命。饿了就只能抓老鼠或者虫子吃。”
“……”
卫青檀瞬间又有点可怜他了。
虽然不清楚谢风泓当年到底做错了什么,但他可是名震一时的邪风宫宫主,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怎能不让人唏嘘?
更何况谢风泓刚刚生产就被人囚|禁了,只怕连月子都没做。
可是谢风泓接下来的话,瞬间就打消了卫青檀刚刚对他生出的一点怜悯。
“……后来我就学聪明了,用仅剩的灵力对外放出诱|饵,吸引一些误入此地的修士进来寻宝,然后把他们杀了吃他们的肉。总归是比老鼠虫子要强不少。最好吃的就是心肝了,吃起来非常有嚼劲。”
谢风泓的话让卫青檀瞬间毛骨悚然起来,下意识艰难吞咽了一下,一只冰冷的修长如白骨的手,自后轻轻扣住了卫青檀修长的玉颈。
动作非常轻柔,似乎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可依旧让人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谢谢你,小朋友。”谢风泓的声音渐渐低沉,瘦弱的身躯在卫青檀背上略有几分颤抖,“我一生从未对人说过谢字,但今日确实要谢谢你救了我。”
卫青檀抿了抿唇,觉得此话倒是挺真诚的,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把人背稳了,又往前走了几步,才骤然想到什么,愤怒地道:“胡扯!!!你姓谢,此生怎么可能从未对人说过谢字!难道你跟人自报名讳时,从来不报姓吗?!”
“哈哈哈……被你发现啦,哎呀,看破不说破,说破就没意思了呀,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爹爹?”谢风泓笑声朗朗,听起来竟有几分灵动活泼的感觉,还大言不惭地说,“若不是你年纪太小,修为又太低,我一定会陪你睡几次。当然了,如果你不介意被我睡,我也无所谓。但在床上千万千万千万别喊我爹爹,我可不像褚师玄英,有那么多玩男人的花样。”
“!!!”
卫青檀的太阳xue瞬间突突乱跳。
这信息量太大了,不是他一个小晚辈该听的!
再说了,老瞎子无所谓,可自己有所谓啊。
为了不让老瞎子继续口出狂言,卫青檀打算不跟他说话,嘴巴一抿,直接装起了哑巴。
可老瞎子就是个话痨,一路上跟他不停絮絮叨叨,一直吹牛,说自己从前如何如何厉害,又如何如何权势滔天,年纪轻轻就能玩转修真界,把所谓的天子骄子,天纵奇才玩弄于股掌之间。引得一群男男女女为他争风吃醋。
“……都怪褚师玄英,都怪他!”谢风泓狠狠磨着后槽牙,语气冷冰冰的,“他太爱吃醋了,男的醋要吃,女的醋也要吃!我不过就是醉卧美人膝,又没做什么,他就非得冲进来,当众把我从女人身上拽走,一点面子都不给。把我|操|得死去活来,逼我喊他夫君,还在我腿|根写字……你猜写得什么?”
“……”
“你肯定猜不到,因为他那个人看起来非常正人君子,也非常温柔和善,平易近人,似乎对所有人都很好很有耐心,就偏偏爱对我发火,表面上我是他的宝贝,实际上啊,我不森*晚*整*理过就是他的炉鼎而已。他在我腿|根上用刀子刻了字,刻的是……贱货。呵呵,想不到罢?”谢风泓的语气沉了几分,隐隐听着有点萧索,自言自语起来,“我也想不到,真的,我真的想不到他会这样。”
“……”
卫青檀抿紧唇,觉得师伯不会这样啊。
他怀疑老瞎子是不是搞错了,褚师玄英不会这样的。
可自己确实也不是很了解师伯,只不过印象中师伯为人真的很好,哪怕当初师伯知道他是个冒牌货,也没有问责他,对他态度比之前还要温柔。
甚至还愿意把左栏玉许给他,只不过他当初没有答应。
“不过,我一定要去找他,如果他知道我当初给他生了个儿子,一定会对我满心愧疚的。”
卫青檀嘴角抽搐:“可我不是他儿子,要骗你自己去骗,我可不去。”
“那可不行。”谢风泓道,“你必须认他当爹,要不然他不会帮咱们的。”
直至傍晚,卫青檀总算找到了一家客栈,可以暂且落脚。
可问题又来了。
他和老瞎子看起来都不像出得起房费的人啊。
卫青檀犹豫地站在客栈门口,心想难不成又得刷碗抵房费饭钱么,那得刷多久的碗啊。
老瞎子反而一点都不担心,还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非常肯定:“美人出门在外无须带什么银钱的,男人就是牲口,只要我略勾手指,就能把他们迷得神魂颠倒。”
卫青檀:“……”
说男人是牲口,难道你不是男人吗?
“我不是哦。”谢风泓似听见了他的心声,终于舍得从他背上下来了,一手轻拂耳边碎发,无比娇媚地笑道,“显然易见,我可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然而,所谓的风华绝代大美人,进客栈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狼狈地跌趴在地。
要不是卫青檀心眼好,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指不定他要在地上匍匐多久才能起来。
“谢谢儿子,你最乖了。”谢风泓轻轻拍拍他的手,告诉他,“走,爹爹带你用美貌蹭吃蹭喝。”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卫青檀可丢不起这个人,趁着老瞎子拄着盲杖去柜台跟掌柜攀谈了,目光赶紧四下逡巡,找看看有没有修真者,他好打听打听最近修真界是什么个情况。
却没瞅见什么修真者,不过几个凡人在大堂里吃酒,聊的也都是男男女女之间的事。
卫青檀还没来得及上前询问,就听见“吨吨吨”的竹子戳地声,老瞎子笑颜灿烂如花,修长的手指上勾着一个门牌。
“食宿全免,随便住多久,爹爹厉不厉害?”
卫青檀嘴角抽搐,下意识望了眼掌柜,掌柜是个中年男,一脸油腻冲他友好地微笑。他不禁揉了揉手臂,觉得脊背凉嗖嗖的。
随后就背着老瞎子踏上楼梯。
都走到二楼楼梯口了,卫青檀忍不住问:“真的只是用了你的美貌?没有别的什么条件吧?”
“果然还是瞒不住你。”谢风泓笑嘻嘻地说,“我答应了,待临走时,陪他睡一次。”
“啊!”卫青檀震惊,想想那个油腻的掌柜,瞬间毛骨悚然起来,压低声儿道,“你,你不能这样自甘堕落…这样不好!”
“你可能是误会了,不是我陪他睡,是你陪他睡。”谢风泓笑意吟吟的,非常有先见之明,提前伸手捂住了卫青檀的嘴,防止他发出惊叫。
晚上吃饭时,卫青檀还在生闷气,说什么也不肯吃。
该死的老瞎子,把他当导盲兔就算了,居然还让他当鸭子!
转个头的工夫就把他卖了!
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快来吃饭呀,乖儿子!”谢风泓非常热情地喊他,因为瞎了。看不清楚菜,就直接用手抓,虽然如此,但其实吃相看起来还是挺斯文的。一点都没有弄脏衣服。
很有落难贵公子的感觉,吃着吃着还呛到了,摸索着去找茶壶,还差点把茶壶碰倒了。
卫青檀及时冲过去接住茶壶,看着瞎子的可怜样,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为他倒了杯水之后,又用手帕擦了擦他的手。
之后用筷子喂他吃饭。
谢风泓似乎有点不适应了,吃了几口之后,就沉默下来。很久之后,他才对卫青檀说:“我会记住你的。”
吓得卫青檀手一抖,筷子差点戳到谢风泓的眼睛,苦笑道:“还是别了吧。”
他可不想被变态惦记上。
————
瞎子想睡床,卫青檀也不跟他争,就打了个地铺。
因为惦记着师尊,所以根本睡不着。
琢磨着到底怎么样才能逃掉,难不成真的得跟着谢风泓一道儿去问剑宗招摇撞骗?
虽然顺路了,但卫青檀总觉得瞎子疯疯癫癫的,不像好人。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卫青檀被轰鸣的雷声惊醒,外面竟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狂风震开了窗户,冰冷的雨点都飞落进来了。
卫青檀起身摸黑把窗户关好,刚要躺回去继续睡,忽听黑暗中传来低不可闻的呜咽声。
他还以为是错觉,仔细听了听,确实是呜咽声。
点燃蜡烛一瞧,满床凌乱,被褥枕头都掉到了地上。
老瞎子满头大汗,把自己蜷缩成了很小一团,似乎非常痛苦,一直紧紧抱着双臂。
呜咽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卫青檀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轻轻去摸瞎子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没有发烧。那作甚要鬼哭狼嚎的,大半夜怪吓人的。
直到看见瞎子手腕上缠绕的绷带松了,露出了底下如被鱼网死死缠绕住的手腕,顿时瞳孔剧颤。
这已经不能称作为人的手腕了,跟他之前想得差不多,已经跟白骨没什么区别了。
渔网通体金光灿灿,如同锋利的琴弦一般,在烛火的微光之下闪烁着泠泠寒意,把人的肌肤细密切割成了菱形小方块,线与线交错之间,早已深陷皮|肉,甚至是骨骼之中。
紧到了几乎和血肉骨骼融为一体的地步了。
或许是因为瞎子太瘦了,也或许是常年经受这种非人折磨。
就算皮肤被割破,也不会有血冒出来。只不过血肉通红一片,看起来简直比血肉模糊还要吓人。
卫青檀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终于明白瞎子为什么要在身上缠满绷带,只怕就是为了遮掩满身的伤痕。
应该很疼。
瞎子疼得迷迷糊糊,一直发出小兽一般可怜的呜咽声,嘴里嘟嘟囔囔念着什么,卫青檀下意识侧耳去听,就听见他说:
救救我,玄英救我,救我啊。
明明白天的时候,老瞎子提及褚师玄英在他腿|根用刀刻着“贱货”二字时,还恨得牙根痒痒。眼下意识都疼模糊了,还是喊着褚师玄英救他。
卫青檀不知详情,也不作评价。
眼下就是最好的逃跑机会。
趁着瞎子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自己先跑再说。
可是……
卫青檀犹豫再三,最终咬了咬牙,调头冲出了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卫青檀再一次回来了。
端着一盆热水,里面满满浸泡着碧绿的草药,嘴里还叼着一个小瓶子。是他向掌柜讨来的,账先欠着。
卫青檀手脚麻利,又非常小心翼翼,将瞎子手臂上缠的绷带解开,有的被血痂黏住了,就先用温水化开,再用小剪刀慢慢剪。
他本想把那劳什子的金线也挑出来剪断,但莫说金线已经深陷在了皮肉和骨骼里,此物怕是什么不得了的法器,非凡器可断。
药草是用来化瘀消肿的,瓶子里装的则是麻沸散,用来止疼。
卫青檀前前后后几进几出房门,忙活了大半宿,总算重新为老瞎子换了一遍绷带。
只不过那种比较尴尬的部位,卫青檀全程用被褥盖着,一点没碰,也一眼没看。
忙好之后,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翌日醒来时,一睁眼就对上了瞎子笑吟吟的一张脸。
卫青檀揉了揉眼眶,根本没睡饱,他问:“你醒啦,那能不能把床铺让出来,让我睡会儿?”
谢风泓笑而不语,只是往床里挪了挪,然后拍拍旁边,示意卫青檀上来挤挤。
卫青檀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起身活动活动脖子,正打算出去找点吃的。
他想明白了,反正瞎子鬼话都放出去了,白吃一顿和白吃十顿,也没什么区别。实在不行把瞎子留下来刷碗。
“昨晚你本可以逃走的。”谢风泓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定定“望着”卫青檀的背影,沉声问,“为何不跑?”
为何不跑?
这个问题卫青檀已经问过自己的,原因有很多的。
“你之前不是给我下|毒了么?”卫青檀随口回答,“让我往哪儿跑?”
谢风泓唇角微微上扬,又问:“你通医术?”
说起来真的很神奇,他这些年一直被金网覆身,疼痛异常,折磨得他形销骨立,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恨意驱使着他茍且偷生,他早就了断自己了。
昨夜因疾风骤雨,产后损伤加上身上恶疾一齐发作起来,痛到意识模糊不清。
却在卫青檀的悉心照料之下,疼痛减缓了很多。
因此他认为卫青檀在医术上颇为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