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
回到翠微峰时, 师伯恰好上峰,说是和师尊有事相商。
卫青檀懂事地自觉避让,感觉到师伯设了结界防止偷听, 索性就跑半山腰闲逛。
他蹲小河边洗脸, 满脑子都是左栏玉。他第一次看见左栏玉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面对着大师兄含情的泪眼,卫青檀半个字拒绝的话都吐不出口。任何可能伤害到大师兄的言辞, 都像是锋利的刀刃, 卡在卫青檀的喉咙里。一旦他试图伤害大师兄,就必须先把自己的喉咙狠狠切开, 割得血肉模糊。
冰冷的河水淋湿面颊, 顺着清俊的面庞滴落下来, 卫青檀总算冷静了一些, 擡袖擦了擦脸, 刚打算起身找棵树爬上睡一会儿, 就听噗通一声, 一颗石头砸在水里, 顿时溅了卫青檀满头满脸的水花。
他立马站起来,怒而转身:“是谁?!”
惊见一抹青影抱着剑从林深中缓步行出, 竟是陆北辰!他此刻的神情异常阴沉, 紧紧抿着薄唇,眼神锐利又狠厉, 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卫青檀原本想骂他来着,见状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琢磨着师伯和师尊在议事, 要是这边再闹起来,师尊会不会动怒他不知道, 但师伯八成要罚,到时候被罚去戒律堂挨顿板子, 陆北辰皮糙肉厚又不怕打,可卫青檀委实怕疼得很,一点苦都不想吃了。
所以琢磨之下,还是觉得远离为妙。他又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就准备走。
“见了我为什么不叫人?”陆北辰拦住他,沉声问。
“陆师兄好。”卫青檀打了个招呼,又想走,却再度被拦住了。不解地仰头问,“我最近没有惹过你罢?”
“没有。”可陆北辰很明显是过来找茬儿的,又问,“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
天地良心啊!你一天到晚拉着张牛脸,活像是谁欠了你钱!一身煞气不说,还满眼阴沉,谁见了不想躲?
不躲上杆子让你撒气么?
“我,我刚刚没看见。”卫青檀随口胡扯,“我眼神一直都不太好,师兄你是知道的。”
“是不好,兔子都知道不能吃窝边草,但你不知道!”陆北辰十分气愤,刚刚他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切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孤男寡男站在通往翠微峰的羊肠小道上,抱、在、了、一、起!!!
还抱了那么久!!!
陆北辰当时差点就火起冲出来揍人了,但转念一想,卫青檀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的,要是自己这么一闹,师尊发火再把人关起来了怎么办?
强忍着火气,生等着左栏玉离开了,陆北辰才敢现身。他本以为卫青檀会顺道儿来探望一下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同门师兄,结果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人了!
万分憋闷之下,陆北辰决定亲自上峰,好好问一问卫青檀!
卫青檀愣了愣,第一反应不是和大师兄在峰脚拥抱,被陆北辰撞破,而是自己变成兔子的样子,被陆北辰这厮知道了。
当即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都睁圆了些,瞧着既有些惊讶,又有些茫然。
总而言之是非常灵动的神情,陆北辰原本滔天怒火,竟在这一双会说话的眼眸注视下,火气渐消。
陆北辰静静凝视了他片刻,就在卫青檀一头雾水,打算三十六计先走为上时,陆北辰忽然把他往后一推,卫青檀就踉跄着后退,背就贴到了树上,顿时背凉心惊,刚要躲开,就被陆北辰横臂挡住了!
他左跑跑不了,右躲躲不掉,哪怕是弯腰从陆北辰臂弯底下钻,还是会被他拽住衣襟提溜起来,嘭的一声,把他再度抵在树干上。
纵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卫青檀当即就恼了:“你想打架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冷笑,陆北辰非常嚣张地道,“你能在我手里过几招?”
“我不是左栏玉,我也不是少祭官,不会哄着你,让着你!”
可是下一瞬,一枚飞针就刚好迎面弹|射而来,却在即将扎进陆北辰的眉心时,被一股黑气包裹住,瞬间腐蚀殆尽了。
卫青檀微微一愣,下一刻,陆北辰就挥起了剑,连剑带鞘,迎面抽了过来,他下意识侧着身子躲,肩胛就撞到了陆北辰按在树上,用来挡他去路的手臂上。
如此一瞧,倒是有几分卫青檀主动投怀送抱的意思了——哪怕这只是卫青檀为了避害,身体的本能——但陆北辰还是心里窃喜,只觉得瞬间就被取悦到了,但表面却不显分毫,还语气讥诮地道:“你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个鼠胆儿?”
卫青檀这才惊觉,原森*晚*整*理来陆北辰刚刚是吓唬他的,当即又羞又恼,反手背在腰后,准备抽柳叶飞刀了。可陆北辰早就尝过飞刀的滋味了,当即就抓住他的手腕,往头顶一压,死死按在树干上,陆北辰邪笑着,上半身逐渐逼近,几乎要跟卫青檀脸贴脸了,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换气时温热的气息。
太近了!
卫青檀非常抵触,立马扭过脸,下意识自下而上猛擡腿就踹,陆北辰早有准备,直接躲了过去,还提膝抵在卫青檀的双腿上,不许他再动。
“你到底想怎样?!”卫青檀气得脸都有点红了,咬紧牙道,“这里可是翠微峰!你胆敢惹是生非的话,师尊一定会狠狠罚你!”
“我不过是代替师尊,管教自己的师弟一二,师尊怎么会罚我?”陆北辰忽感觉到了什么,眼尾往后瞥了一眼,并不躲闪,只是定定望着少年水墨画一样浓墨重彩的眉眼,声音低哑,“你想杀我?”
不是杀,而是让他放开自己!
卫青檀暗中召剑,此刻郁离剑已然出现在了陆北辰身后,只要一声令下,就会直接刺向陆北辰。
“你觉得我会发疯伤人?”陆北辰又问,“你怎么就断定我想伤害你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见师弟只是咬着牙,却一言不发,陆北辰心里更难受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同样都是师兄,怎么处处厚此薄彼?
你都能光天化日之下,在翠微峰峰脚跟左栏玉搂搂抱抱,却一见陆北辰就旁若无睹,调头就跑?
凭什么这样?
你怜爱左栏玉,关心薛一臣,维护少祭官,甚至煮粥给李承欢喝,对元家三兄弟客气得没话讲,哥哥弟弟都喊了,却对自己正儿八经的师兄动刀动剑!
若只是一个左栏玉倒也罢了。
陆北辰不是不能理解的,谁让卫青檀小时候是被左栏玉捡回来,又拉着小手牵回仙山的?
陆北辰完全能感同身受,他对苍云秋就有这方面的情结。
但少祭官凭什么呢?
自己比不过左栏玉,还比不过少祭官?
“杀我啊,杀啊。”陆北辰不躲不避,浑然不管背后还悬浮着一把长剑,冷冷道,“你有分寸吗?捅太浅了,我死不了,若是捅太深了,可就要伤着你自己了!”
卫青檀恨得咬紧牙,真想一剑把他刺死算了。但转念又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才跟苍云秋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从未伤害过他的徒弟。
要是现在刺伤了陆北辰,不就打了自己的脸吗?
苍云秋知道了会怎么想?
就是这么一犹豫,陆北辰已经松开了手。
“你到底喜欢左栏玉,还是少祭官?”他吃醋地质问。
卫青檀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恨恨地道:“我喜欢谁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如何无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你一天是师尊的徒弟,就一天是我的师弟,我就有责任代替师尊好好看着你!”陆北辰深呼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像个长辈样,刻意装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又问,“你说说看,你到底喜欢谁?”
卫青檀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
可下一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牛叫:“我让你走了吗?”
声音如雷贯耳,卫青檀觉得耳边嗡嗡的,下意识抖了一下,陆北辰火速出手,抓着他的后肩,三两下又把他拽了回来。满脸戾气,嘴巴一张一合的,然而卫青檀被震得耳膜生疼,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隐隐嗅到了酸味。
这是哪里的醋坛子打翻了吗?
“……你到底有没有在用心听我讲话?”陆北辰气得面红气喘,显得非常狂躁,眉宇间黑气大量流窜,在眉心魔印周围盘旋。卫青檀这会儿才看见陆北辰额头上有伤,已经结痂了。
刚好盖在魔印上,所以看不太真切。
察觉到了卫青檀异样的目光,陆北辰下意识侧身躲,还擡手挡了一下魔印,更恼了:“你在看什么?!”
卫青檀撇了撇嘴,心说装什么?魔印又不似少祭官的守宫砂,看一下都不行了吗?
趁陆北辰在那别扭,卫青檀悄悄溜走,可还没溜几步,就又被抓住了。
卫青檀也是无奈了。
到底要好好看看,陆北辰今日又发什么邪风。便用一副老父亲看傻儿子的目光,静静望着他。
“你这个人真讨厌!”陆北辰冷冷道,死死盯着那张殷红的嘴,喉结上下滚动起来,语气艰涩地道,“我真的特别……讨厌你!”
“我也讨厌你。”卫青檀脱口而出。
“卫青檀!”陆北辰的语气越发艰涩,眉宇间的黑气乱窜,沉声道,“既然我在天榜之争时,赢了左栏玉和少祭官,那么——”天榜第一是我的,以此类推,你也是我的。
什么?
卫青檀不明白。
陆北辰话锋一转,语气更恶劣了:“你听好了,记牢了,谁敢把你从师尊和我的身边抢走,我就杀了谁!”
卫青檀怔愣。
这就是刚刚陆北辰逼问他,到底喜欢左栏玉,还是少祭官的原因吗?
只要他回答了,那么陆北辰就会将其视为击杀目标?
落下这句狠话,陆北辰就往他怀里塞了包东西,然后气势汹汹地调头走了。
一直等人走远了,卫青檀才恍若梦醒,下意识把怀里的纸包抛了出去。
啪嗒一声,重物落地。
纸包破了,颜色鲜艳,圆溜溜的话梅果子从里面滚了出来,颗颗又圆又大,表面裹满了糖霜,感觉是一颗一颗精心挑选出来的。
很大一包。
就这么直接喂了土地公。
卫青檀狐疑陆北辰在这包果子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看都不敢多看,赶紧揉着胳膊逃之夭夭了。
他走后不久,陆北辰就又出现了。
呆呆望着遗落在地的东西,脸上浮现出了羞愤,难堪又懊恼不已的神情。
搞砸了,又搞砸了!
他本来只是惦记着卫青檀的安危,所以才没日没夜蹲守在峰下,就为了能看见卫青檀。
结果蹲守了那么多日,最终蹲守来的,却是卫青檀和左栏玉抱在一起!
最后,陆北辰还是蹲下来,将沾了灰尘的果子,一颗颗捡了起来,用衣袍小心捧着,还随手捏了一颗塞嘴里。
酸酸甜甜的,含嘴里黏腻得很。
真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为什么卫青檀那么喜欢吃,他原来不是爱美,天天买漂亮衣服么?
如今居然也爱这种小零食。
是因为左栏玉罢。
就是因为左栏玉天天喂小宠物一样,一天到晚各种投喂,所以才把卫青檀的嘴养娇了,一天到晚吃这吃那的。
既然那么爱吃,怎么就不肯吃自己送的呢。
陆北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头一回觉得师尊说得不对。
抄写清心咒并不能让他清心静神,他昨夜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最后气愤不已,起来抄写了一夜的清心咒,抄到后面才发现,那一张张笔墨淋漓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卫青檀的名字。
如果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卫青檀。
————
待回去时,卫青檀正好跟打算下峰的师伯撞了个正着。
师伯又不是陆北辰。
卫青檀赶紧规规矩矩拱手行礼,本以为师伯因为最近的事,而厌恶自己,定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哪知并不然。师伯冲他微笑着点点头,神情和初见时差不多,威严却也温和。
“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可好些了?”
卫青檀恭敬道:“多谢师伯关心,弟子身体已然无碍。”
“那便好。”师伯点了点头,又道,“此番天司游学,要离开师门颇久,万不可在外招惹是非,惹你师尊动怒了。”
卫青檀下意识恭敬应是,随即惊觉不对,眼睛猛睁,再一擡眸时,师伯已然下了峰去。殿里传来师尊的传唤,他就只好进去了。
“师尊,天司游学是什么意思?”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要离开师门很久吗?我也得去?”
苍云秋正盘腿坐在矮桌前,桌面上摆着棋盘,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黑白棋子。卫青檀蹭了过去,他不通棋艺,根本看不懂是白子赢了,还是黑子赢了。但他猜定是白子赢了,因为苍云秋用的白子。
“是啊,要恭喜你了,终于能远离师尊了。”苍云秋语气平淡,望着棋局面色凝重。
实则是白子输了,这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输棋,而且输得很惨烈,师兄说是因为他心事不宁,所以下棋时心不在焉轻敌所致。
或许是如此罢。
苍云秋当时确实在想卫青檀。
只不过下棋如过招,输赢即生死,万不可大意。
卫青檀抿了抿嘴,从前听不出师尊在说反话,但经过这阵子的抵死缠绵后,他也多少明白了几分。
怎么回答都是错,索性就闭嘴,等师尊说。
“一眼没看住,又跑哪儿逍遥去了?”
苍云秋收拾起了棋盘,修长的手指撚着玉石,往琉璃棋奁里一放,就发出清脆的玉石碰撞声,跟师尊敲冰嘎玉般清凌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霜寒冷清。
卫青檀只觉得周身骤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知道凡事都瞒不住师尊,所以就老实交代了。
只不过没说太详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苍云秋给出了评价,示意卫青檀靠近一些,等人靠近了,就让他把黑棋子收起来。
卫青檀可不像师尊那样用两根手指慢慢撚着棋子,直接上手摞,一阵叮叮咚咚之后,所有的黑子都归位了。
“有没有兴趣陪为师下一局?”苍云秋问。
卫青檀连连摆手,说自己不会下棋。
简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看都看不懂。
苍云秋的这副棋盘,名为玲珑棋盘,并非普通的棋盘,而是一种法器,以灵力催发可瞬息间扩大数百倍,能将上万人困于其中,以活人为棋子,顷刻之间可令无数人丧命于此。
棋盘还会吸收死于棋盘中修士的灵力,死得人越多,灵力就越盛。若至顶峰则可以天地为局,包罗万象,极凶极险。但对施法驾驭棋盘的修士来说,稍有不慎就会被棋盘一同吞噬,相当凶险。
这其实算是苍云秋的伴生法器,只不过他寻常只当成普通的棋盘来用,从未用此围困过任何活人。
这么多年,也没有特意修炼过此法器,刚刚师兄倒是有问,可否割爱,把棋盘赠给师兄。
若是旁的法器倒也罢了,偏偏这玲珑棋盘不是什么温和的法器,一着不慎就会弑主,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除此之外,围棋盘面如星辰罗列,可通过棋局来揣摩对方的心思,也可预测未来。
只不过苍云秋揣摩不透师兄是何等心思就是了,跟天司那边交涉几番,怎么就惹了一出“天司游学”,这可是自天司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苍云秋不知此行福祸,坚持让卫青檀跟他下一局。
“那,那我就随便下了?”
卫青檀捏着一颗黑子,犹豫再三,挑了个喜欢的位置摆了上去。棋子方落,棋盘上就蓦然流窜出淡淡的灵泽,跟水雾般包裹在他的手指尖,冰冰凉凉的十分舒适。
苍云秋沉默不语,紧跟着落下一子。
卫青檀又看不懂,反正他就全凭心情。下了半晌儿后,苍云秋突然阖眸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