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摊上了一个笨徒弟?
卫青檀听说师长们在议事, 估摸着师尊一时半会儿抽不开空料理他跟陆北辰。
昨晚一宿没睡,本来就困,后来又打又闹, 还跪了得有半个时辰, 这会儿眼皮沉得很。
正好大师兄说要休息会儿,卫青檀就赶紧蹭个地儿。
屋里只有一张床, 卫青檀很自觉, 想往床下蹭,随便找个躺椅凑合凑合。
但大师兄不让他凑合, 又把他推上了床, 自己则是找了个躺椅。卫青檀哪里好意思让大师兄睡躺椅, 索性就往床里缩了缩, 拍了拍身旁空出的一片地, 邀请大师兄跟他挤一挤。
左栏玉笑着点点头, 合衣躺在床上时, 也只挨着床边, 生怕会挤到卫青檀。
也是这会儿卫青檀才看清大师兄眼底浮着一层青灰,看样子也是一宿没睡。
想起昨夜大师兄曾出来找过自己, 卫青檀就侧躺着, 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问:“大师兄,你昨晚一宿没睡吗?”
“嗯。忙了一宿。”左栏玉也侧过身来, 枕着自己的手臂,目不转睛望着躺在身边的卫青檀, “伤者太多,止痛的伤药不够, 那些人疼得厉害,都在闹, 薛师弟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不得不在前面安抚。幸好有少祭官在,他的净化术着实帮了大忙。”
顿了顿,他又道:“你昨夜躲哪儿休息去了?我怕你着凉,想送被褥给你,可怎么也找不到你。”
话到此处,左栏玉又一副担忧关切的模样,卫青檀忍不住问:“大师兄,我只是短暂离开了一会儿,你就这么着急吗?”
“是啊。”左栏玉轻轻一叹,“只要一眼看不到你,我就会牵肠挂肚。”他看了看卫青檀微微垂着的眉眼,又笑了笑,“当然了,这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不好,我顾虑太多了。”
卫青檀想了想,又道:“我们现在每天都可以见面。”
“可是……”左栏玉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吐露出来了,“纵然每天都可以见面,可师兄还是很想你,哪怕你就待在我身边,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你。”
“大师兄……”
左栏玉岔开话题:“所以说,你昨晚到底藏哪儿了?怎么师兄到处找都找不着你?”
“我爬树上睡了。”
左栏玉忍俊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我竟是没想到这里。”然后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宠溺的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卫青檀的鼻尖,“我之前还说你长大了,稳重了,没曾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淘气。这观里的树那么高,枝叶也不够密,你就爬树上睡,不怕睡得迷迷糊糊,从上面摔下来啊?”
卫青檀本来就是随口胡扯,实际上昨晚在师尊房里过夜,但不好往外说。只是听大师兄说他还跟小时候一样淘气,难免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为了防止大师兄多提儿时的事儿,他就主动岔开话题,询问师长们商讨得如何了。
左栏玉露出几分为难神情,卫青檀以为是不方便说,赶紧表示自己不打听了。哪知左栏玉苦笑道:“我虽也在场,但一句都没听。”
“啊?”怎会如此?!
大师兄可是首座弟子啊,随同师长们开大会,他跟到场,就相当于是会议记录员,没准事后师伯还得问问他。
结果大师兄一句都没听!那他的思绪都飘哪儿去了?
卫青檀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大师兄当时一本正经,面色如常,看起来认认真真在听师长们商议要事,最起码表面一定是这样。
他的疑问都写在了脸上。
左栏玉道:“我当时在想你。”
卫青檀怔了一下,见大师兄这般认真热忱的神情,说不动容都是假的。他觉得自己如果伤害了大师兄,真是罪无可恕。
大师兄和薛师兄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像两个陀螺,想休息一会儿都难。陆北辰倒好,闲得发慌就想找架打,而自己除了昨晚给大伙做了顿饭,实则也没帮上什么忙。
卫青檀觉得愧疚。
“多谢你的金蝉衣,它保了我一命。”左栏玉把金蝉衣拿了出来。
但卫青檀没有收。
“大师兄,这金蝉衣就送你了,希望它能保师兄一生平安。”
卫青檀小声道。
实则也是有私心的,希望将来大师兄得知真相,怒不可遏时,看见这金蝉衣,就能想到他曾经的好,这样或许就不会那么气恼了。
没一会儿就呼呼睡了过去。
左栏玉也着实累了。一向睡眠不好的他,跟卫青檀同床共枕,竟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得十分心安。
————
薛一臣蹑手蹑脚地进来,原是想来看看大师兄,他昨夜瞧着大师兄的脸色就不好,让大师兄下去休息他也不肯。
此刻见卫青檀也在,两人还面对面侧躺着,贴在一起睡得很熟。薛一臣难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知道大师兄累了,从卫师弟擅自逃离云陵到现在,得有大半个月了,大师兄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不是在找卫师弟的路上,就是在替卫师弟解决问题的路上。
难得大师兄温柔又有耐心,要是换作陆北辰,早把卫师弟吊起来打几顿了。
大师兄是真的很喜欢卫师弟,从前就对他比较上心,但可能是顾及陆北辰的态度,所以没有特别明显。卫师弟小时候特别淘气,隔三差五闹出乱子,大师兄怕师叔会罚,就会帮着遮掩一二,实在觉得错得离谱了,也是会板着脸训斥一二的。毕竟大师兄也明白,玉不琢不成器,一味娇纵只会害了卫师弟。但从来就没动过卫师弟一根手指,只要卫师弟嘴一撇,皱着小脸露出点可怜样,大师兄就不忍心训斥了。
就有一回,卫师弟犯浑了,因为嫉妒山上一名弟子回家探亲,带回来好些母亲亲手做的糕点,还有几套新衣服。
就偷偷在糕点里下了泻药,还把人家的新衣服一把火烧了。那名弟子哭着要去找苍云秋告状,被左栏玉半路截住了。左栏玉好一番宽慰,又赔点心,又赔衣服的,总算把人给安抚住了,哪知卫师弟知道后,就去把人给揍了,大放厥词说再敢告状,就让他在山上待不下去。
还把左栏玉赔的东西,偷偷带了回来。等左栏玉和薛一臣找过去时,他就躲被窝里,偷偷啃糕点。
左栏玉当时都被他气笑了,见他吓得呛到了,还给他倒了杯水。薛一臣记得特别清楚,那次师叔刚好在闭关,师尊得知后,就吩咐左栏玉去打他二十戒尺。
左栏玉当然舍不得打了,薛一臣不想违背师命,便代劳。完全没有公报私仇的心思,一切只是公事公办。
然而只打了几下,左栏玉就叫停了。因为卫师弟太能哭了,他好会哭,哭得大师兄心肠都软了。仿佛薛一臣下了狠手,要把他打死一样。
事后薛一臣告诉左栏玉,自己下手有分寸,打得不重的。左栏玉那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但他那么哭,我,我受不了。”
“那下次大师兄回避便是。”
左栏玉摇摇头:“我若回避了,他能跟我赌十天半月的气。”
然而,左栏玉并非对所有人都这样,他对其他弟子,包括对薛一臣,下手都是很重的。一点都不会放水。
可能就是因为有大师兄的偏爱,卫师弟小时候总是有恃无恐的,但正因如此,陆北辰每次一抓到机会,下手就特别重,把卫师弟打得都惨叫连连。薛一臣很多时候都觉得陆北辰就是故意打给左栏玉看的,以发泄左栏玉把卫青檀强|塞进翠微峰的怒气。
而之所以有强|塞一事,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薛一臣身上,但凡当初他晚上山一步,就成全了左栏玉和卫青檀。
这也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左栏玉偏爱卫青檀,陆北辰就发火打卫青檀,卫青檀一挨打就躲着左栏玉,左栏玉找不到卫青檀,就冷落薛一臣,薛一臣受了冷落,又去找卫青檀,让他赶紧跟大师兄见面。
这一转眼大家都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打打闹闹了,卫师弟性格也改好了,如今乖巧懂事,又惹人怜爱,变得有担当了。
薛一臣也觉得他很……可爱。
如今大师兄对卫青檀的偏宠,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薛一臣甚至有种直觉,哪怕有朝一日,卫师弟让大师兄把心剖出来,给自己看看,大师兄都会毫不犹豫剖给他。
怎么争呢。
再可爱,也不是自己的。
薛一臣静静看了会儿,随后轻轻把被褥拉起来,盖在两人身上。
离开房间时,还在门上贴了张黄符。
若是有人破符进去,自会发出动静,让房里熟睡的两人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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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卫青檀醒来时,已过正午。
大师兄比他早醒,所以当卫青檀一睁眼时,就对上了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左栏玉浅笑着问他,肚子饿不饿。
卫青檀点点头。
于是又留大师兄这里吃了顿午饭。
饭是底下那群弟子做的,毕竟得到了卫青檀的真传,但说实话不好吃。好在卫青檀不挑食,什么胡萝卜青瓜,他都肯吃,吃相又香,总给人一种很乖的感觉。
左栏玉不禁感慨道:“你小时候是不吃青瓜的,每次吃到青瓜,嘴都撅老高了,还得嚷嚷说,大师兄,我不要吃青瓜,青瓜吃多了,脑袋会变笨的。所以啊,你后来学什么东西,要是总学不会了,就会过来找我,说都是吃了青瓜才这样的。”
卫青檀愣了愣,下意识仰头望向大师兄,每次当他从大师兄口中听到儿时的趣事时,都很明显感觉到,大师兄眼底更温柔了,脸上满是笑意。
很显然在大师兄看来,儿时的记忆很美好,也很珍贵。他不像陆北辰那样,厌恶原主小时候淘气,而是真心觉得原主很可爱。
可和大师兄从小一起长大的是原主,并不是我。
我现在从大师兄身上得到的一切,都是来源于大师兄对原主的偏爱,没有一丝一毫是原本就该属于我的。
卫青檀突然觉得饭不香了,吃不下去了。
他和原主终究是不一样的。
原主纵然是乞丐出生,可自从被左栏玉带回仙山后,不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起码吃穿不愁了。而卫青檀不同,他小时候家里穷,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不行,各有各的短处。所以他从小就不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因为没人偏爱,所以没法撒娇。挑食也只是自讨苦吃而已。
卫青檀用筷子使劲戳碗里的米饭,戳得一个洞一个洞的,话在嘴里来来回回倒了好几遍之后。才开口问:“大师兄,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啊?”
“有啊。”顿了顿,左栏玉道,“但他并非物件。”
“那是什么啊?”
左栏玉但笑森*晚*整*理不语,只是一直望着卫青檀。
卫青檀眨了眨眼,在大师兄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脸,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可大师兄越是喜欢他,他就越怕真相被拆穿。他始终不敢面对大师兄失望又震怒的眼神。
“我是说那种大师兄看了就能消气的东西!”卫青檀改了措辞,“或者是大师兄想做什么事,但又一直没做的,如果我帮忙做了,大师兄就会很开心。”他满怀期待地问,“有吗,有没有?”
左栏玉喉咙骤缩,神情瞬间就不自然起来了。
还真有。
但他不能说,目光扫到卫青檀的嘴唇时,又飞快移开了。
“没有吗?”卫青檀有点失落,小声嘀咕,“大师兄怎么心如止水的啊。”
实则不然。
左栏玉想,只要卫青檀肯亲他一下,纵然他有滔天怒火,也能瞬息间荡然无存。
其实就算不亲,哪怕只是软声喊师兄,他就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好了,此前在客栈里,你打晕师兄,还捆了师兄的事,就此揭过。”左栏玉以为卫青檀是怕自己秋后算账,所以才会这样惴惴不安。顿了顿,他又神色认真地道,“但下不为例。”
卫青檀只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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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大师兄还有其他事要忙,卫青檀原本打算跟过去帮忙的,忽想起自己是个“惹事精”,别回头一点忙没帮上,还把大师兄拖下了水。
索性就说自己去找师尊请罪。
左栏玉面露担忧:“那我陪你一起去。”
卫青檀摇头拒绝了,还没走到师尊房门口,就被落雪宫的人拦住了,他不得不暂且去应付一二柳慕苍。
见到人后,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说清楚之前在云陵,越清流假扮琵琶仙手的事。柳慕苍和秦丝都非常吃惊,柳慕苍甚至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惊又恼:“你早就知道?那你当时怎么不讲?!”
“我当时也拿捏不准越清流想做什么,再说了——”卫青檀接着道,“你那会儿带人气势汹汹闯进仙居找我,一见面就劈头盖脸把我痛骂了一顿,我还以为你跟越清流一伙的,联手给我使绊子。”
柳慕苍震怒:“我岂是那种人?!”
“那谁知道呢。”卫青檀两手一摊,“毕竟我跟你也不熟。”
“……”
话已至此,柳慕苍总算明白自己之前错怪卫青檀了。
也就是说,卫青檀不仅没有欺辱秦丝姑娘,还不计前嫌救了秦丝姑娘。
“请公子受奴家三拜,感谢公子救命大恩。”秦丝上前跪地,拱手便拜。
卫青檀不是那种以恩挟报的人,当即错开一步,直接摆了摆手,十分豁达潇洒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然后定定看着柳慕苍,等这小子向自己道歉。
结果柳慕苍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卫青檀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有时候真的很难讲,尤其两人之间算是敌对关系。
他也没打算逼着柳慕苍跟自己道歉,狗急跳墙的道理,卫青檀都懂。更何况自己并不会因为柳慕苍的道歉,而感到喜悦,也不会因为他的道歉,就跟他化敌为友了。
只要以后别再找麻烦就行。
秦丝看出了两人之间不和,还主动把错都揽自己身上,说柳公子都是因为自己,所以才对卫公子有所误会。
“无妨无妨。”卫青檀很豁达,才不会为难女孩子,想了想,他又道,“你的那把琵琶,应该是找不回来了,要不然……我回头赔你一把?但我不通音律,乐器这种东西还是自己亲手挑比较好……我出钱,你自己去挑?”
“公子对奴家有救命之恩,莫说是一把琵琶,就是奴家这个人,也是公子的!”秦丝道,“请允许奴家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卫青檀连连拒绝,声称自己不需要人伺候。奈何秦丝坚持报恩,还说自己不想再回云陵了,想跟随卫公子一起修行。
卫青檀稍微琢磨了一下,柔弱女子,又是一代佳人,貌美乐姬,无依无靠流落在外,总归无法保全自己。虽说柳慕苍看起来挺正气的,但毕竟是柳素衣养大的,谁知道骨子里是不是个狠角?
他还对秦丝表现出了维护和热络,只怕是有些喜欢的,但万一秦丝不愿意,柳慕苍强迫人家怎么办?
出于这种考虑,卫青檀索性提出可以跟秦姑娘以兄妹相称,并答应带她回问剑宗,到时候问问萧师妹,看看能不能把秦姑娘安置在灵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