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比她现在还小。
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释然。
这个伤,默不作声地跟随了他十多年。
她又想到了自己和他一同乘飞机时战战兢兢的模样,而他温柔又从容的安慰着她。
那些话,他是不是也在每一次乘飞机时,一次又一次向着自己强调?
也许他那流露的脆弱,不仅是对于现在的开不了飞机的遗憾,也是对于爸爸妈妈最深的缅怀。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了解的不够,观察的不够,她只看见了他的伤口,却忽略了它早已深入骨髓,久治不愈。
江嘉闻声怔了几秒,表情略微不自然,很快他又神色如常翻着病历:“您已经有5年没有再复发了吧?这次发作持续了多久?”
霍清忱顿了几秒,沉默了。
“如果您没有注意......”
“十分钟左右。他手腕上戴着表,我无意瞄到了时间。”孟羡今谨慎地开口补充,她定定看着江嘉,努力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但真正镇定下来,起码有半个小时。”
当时她握着他的手,所以对他的情况很清楚,哪怕后面他对上工作人员可以应付自如,但手始终微微颤抖着。
“嗯...和从前比起来,时间的确是缩短了。”江嘉表情严肃,“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本身复发的概率就很高,即便梦魇的情况有好转,我们也不能大意,初步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但是现在,我需要您去做一个测试,这会有利于我对您目前做更进一步的了解。
霍清忱点头,慢慢站起身。
孟羡今正准备跟上的时候,江嘉伸手拦住了她:“测试涉及病人隐私,家属止步,请您在这边稍等我片刻。”
——
室内骤然只剩下了她一人,盯着摆放在桌上的茶。
孟羡今半垂着眸子,深深锁着眉头,无力又心乱如麻地注视着茶水中,茶叶的起起伏t伏。
如果她只是听他的解释,可能没有现在,亲眼见证他发病的过程,见证他坦然面对自己的病情,见证他无遗漏把内心最深处的伤痛铺展开来得震撼。
他怎么能做到那么理智和冷静的?
“嘎吱!”
门被人很轻地推开了。
孟羡今闻声慌乱地擡起了脑袋。
是江嘉。
他脸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和煦:“这个测试需要他一个人安静完成,大约需要一刻钟。”
“不知道孟小姐,能不能和我聊一聊他的情况?”
“好...”孟羡今配合着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很难扯出一抹笑来,沉默片刻,她又在开口,“可是江医生,关于他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了解。”
她生涩地开口,忽然又庆幸那天在任性没听他解释。
在他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后,又让他把这些难受的事当即说予她听,这不是,要揭开他刚愈合的伤口吗?
可是,她又同他任性,她应该多去考虑考虑他的感受的。
“他之前没有跟我说过,我只知道,他很少休息,然后他说他睡不着的时候,听着我的声音,有助于他的睡眠。”
孟羡今声音急切又激动,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安与自责。
“孟小姐,您先不要着急。”
江嘉轻声安抚着孟羡今的情绪,帮着她把茶杯添满了。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自霍先生回国之后,我一直都是他的心理医生,他现在的情况比前几年要好很多。”
孟羡今撩起眼睫,抿了抿唇:“对不起,我现在很担心他。”
“霍先生是一个内心世界非常强大的人,刚开始,他甚至坐飞机也会发病,关于他的情况,我给他开过药,但你知道,很多药是具有依赖性的。”
“他不希望自己完全依靠药物,能不吃便尽量不吃。而PTSD患者很特殊,他们是由于遭受创伤后,出现严重不安全和不信任感,我们通常会建议家属给予他们更多的耐心与陪伴。”
说到这里江嘉很轻地叹了声气:“只是这么多年,我见过他身边的人,只有他的特助,他现在能恢复成这样,很大一部分是靠他自己。”
孟羡今那捏着茶盏的指尖,已经泛了白。
他出差这么频繁,又要隐藏自己的病情......
她都不敢去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孤独得克服的。
飞机上,他自然又优雅的看书模样,提及展览馆那刻他的失神,还有生日祝福时他眼底的温柔......
一幕幕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心闷着疼。
“一个人长期压抑和封闭自己,对于他的恢复是不利的,你能陪伴在他身边,并对他的病情有所帮助,作为他的医生,我是很欣慰的。”
热茶雾气腾腾,氤氲了孟羡今的眼,细碎的光亮沉在其中,她坚定而执着地开口:“江医生,作为病人家属,我能为他做些什么,以及有哪些需要注意的?我一定会积极配合,陪伴在他身边。”
——
离开私人心理诊所,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院内的灯笼还亮着。
沿着清澈的池塘,伴着流水声,并肩的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过长廊。
蓦地,霍清忱被人抱住了。
孟羡今怕碰到他还在恢复中的手,只是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服,脸贴着他的背。
“一个人承受这些,很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