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童话 “而且……还要和你一起去你家吃……
池兰倚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呢。难道, 池兰倚在害怕,他用意大利语说的那些骂高嵘的话,会被高嵘听懂么。
可高嵘才不会计较呢。哪怕池兰倚说他是冷酷无情的资本家, 只会权衡利弊的铜臭商人, 他如今也已经抓住了大艺术家从云雾中,悄悄伸出的一点线索。
LOVE.
只要有这一句, 高嵘就不会再游移。
而且池兰倚说的本来也没错。在面对其他人时, 高嵘本来就是个冷酷无情又权衡利弊的大资本家。若非如此, 他又是怎么年纪轻轻拿下高家,又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他连跟了自己许多年的顾问都能开除。池兰倚这么骂他,说明池兰倚肯花心思了解他。
池兰倚好。
而且,这样心中只有利益权衡的他,唯独只为池兰倚不计代价地退让,只为了池兰倚付出一切。
这样更好。
他的心太小,睚眦必报, 只够站下大艺术家一个人。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让池兰倚不那么害怕。
放长线钓大猫, 池兰倚骂他这种小事,以后床上慢慢收拾回来。
“我只看见了这一句。”高嵘放弃了继续逗惊慌失措的大艺术家, 诚恳地回答, “是医生在纸上写的我们的关系,一个单词,arito。”
池兰倚松了一口气。他眼睛飘飘忽忽地又落在勺子上,害怕高嵘从自己的反应里读出了什么。
看着他这副拘谨纠结的模样,高嵘心里痒痒的,又想放线, 钓池兰倚抓自己一爪。
“你长得太好看了。前台的小姐也记住了你。今天,她问我你怎么好几天都没出房间。”高嵘状若无意地说,“我说你不舒服起不来。她八卦地问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说我是你的arito。她笑着说,一个arito要对你的起不来负最大责任……”
“当啷。”
池兰倚手里的勺子落在了杯子里。他的背一下子绷紧了,脊椎骨都突了出来。
活像猫突然炸毛,变成了剑齿虎,却还在努力若无其事地假装自己很忙。
好可怜又好可爱。高嵘心想,逗大艺术家,原来这么好玩啊。
“怎么了?”他用手去拍拍他的脊椎骨——说是拍,其实是摸。池兰倚后颈粉白,连带着背部也是同样鲜妍的颜色。
他的蝴蝶骨非常漂亮,就像他本该长着紫色的蝴蝶羽翼。可惜,他们从背后来的次数并不算很多,因为高嵘更喜欢看池兰倚的脸。
他喜欢看池兰倚为自己痴迷的样子——即使只是生理反应。可唯有这时,池兰倚仰躺着几乎收不回舌头,全身都为他颤抖时,池兰倚的整个身体和灵魂里,都只有他。
或许这就是重生以来,他每天健身的原因。想到这辈子,自己在这方面表现得很好,高嵘就很自豪。
加在一起相处了22年的夫夫之间,就是那么熟悉彼此的身体。高嵘只是轻轻地在他的骨节上勾了一下,池兰倚立刻就抖得更厉害了。
他伸手捂住后背,咬着唇,有点恼怒又有点羞怯地说:“高嵘!”
“我看你刚才太紧张了,以为你大病初愈,身体不舒服。”高嵘收回手,正色说。
他对于推进关系很急,但还没有急在这一刻。
前世今生,他都更喜欢两情相悦的做/爱。陈适那种家伙,根本不知道一个在床上全身心地依赖自己、只凭自己摆布的爱侣有多好。
尤其,那个人还是缥缈又尖锐,自由又矛盾的池兰倚。
池兰倚低下头,看着麦片在牛奶里晃出一个小漩涡。
一个不断回旋着将人淹没的小漩涡。
“……她写得不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这个程度。”他轻声说。
“不对吗?”高嵘皱皱眉,好像也有些困扰,“我已经这么自称我自己好几天了……所以arito是什么?”
“丈夫……”
这个词脱口而出时,池兰倚骤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瞠目结舌,无话可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掀起被子,把自己埋进床上。
不优雅,也不新锋,像是鸵鸟。
前世第一次被骗着说出这个词时,他的确这么做了。
而现在呢?他和高嵘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好像还没分手,但又好像不是情侣。他不能在他面前做这种属于热恋情侣之间的小动作,好像显得他很可爱,他们之间很有情趣一样。
就像他躲进被子,只是为了等高嵘掀开被子把他哄出来。然后他在出来的瞬间对他说几个更过激的称呼,出人意料,让两人都觉得更甜蜜又刺激。
他已经没有立场做这种事了。
可他也做不到优雅自持,冷淡温润,就像他真的只是给商业伙伴解释了一个词一样。
他只能更加僵硬地坐在那里,好像在祈祷时间赶快过去。过三分钟、五分钟,数够300秒,他就能像玩木头人游戏一样恢复活动了。
100秒后,他发现高嵘没有追问,也没有再摸他的后颈。会让他更加应激的亲密举动和提问 ,都没有出现。
他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点不理智的、小小的遗憾。
高松去收拾他们挂在衣柜里的大衣去了。这给了池兰倚更多的自我消化的时间。他坐在床上渐渐平静,又渐渐垂头丧气。
高嵘在衣柜那边悄悄看他。高嵘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
在看见那座中指的含义时,他的确想第一时间把池兰倚拉到雕塑底下,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现在就想和他接吻,和他和好。
但在聆听了病中池兰倚那么多的呓语后……高嵘又有点犹疑,要不要努力克制住这种太快的冲动。
或许太快的东西,如今池兰倚承受不来。他不知道自己死后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可池兰倚目前的状态,明显不只是他死后那段时光在给池兰倚烙下阴影。
或许,池兰倚在他死后的经历,他的死,他们死前的争吵和官司,池兰倚自己精神的失控和池兰倚在艺术上曾经的失败……都给池兰倚留下了一身的烙印。
于是,一个不世的天才开始绝望地沉浸在自己的二十年代的遗产里,甚至做好了33岁就自杀的准备。
而且池兰倚居然说喜欢他生气……这又是池兰倚在恋痛和迷恋过度刺激之后,又发展出来的什么奇怪癖好。总之,高嵘觉得这个喜好不太健康。
所以,他要说爱,要让池兰倚一点点地好起来,还要让池兰倚不被吓跑。
“今天是1月26日了。”高嵘说。
“我是不是耽误你回国的时间了?”床那边传来池兰倚的声音。池兰倚又变得有些紧张。
“我是想说,1月27日到31日,是巴黎的高定周。你会说法语,我也会。我们一起去巴黎看秀吧——说起来,我们竟然在公学时都选修过法语。真巧。”
高嵘本来只想按照计划发出去法国的邀请,却不自觉地又吐出了后面那句话。
紫金公学要求选修两门小语种。高嵘对足球没兴趣,没跟着陈适他们选西班牙语,而是随意地选择了德语和法语。
而池兰倚,选择法语和意大利语……真是浪漫的选择。
他们居然有一门语言重合,这还不算英语和中文。高嵘在为池兰倚此刻的小心翼翼心酸之余,又觉得自己抠到糖了。
而且德国和意大利的关系自古有之。这怎么不算一种更配了?如果他们都选德语,还没有那么配。
而且德意德意……如此谐音,高嵘得意一点,也是应该的。
池兰倚愣了一下,他没说语言的事,而是说:“你怎么知道是在这个时间的?”
“我是公司合伙人。每年各大时装周的时间,我都烂熟于心。”高嵘说,“而且,我也想在国外多转转,多吸收一些其他品牌的设计灵感。”
他状若无意地将池兰倚说胡话时泄露的愿望,包装成自己的愿望提出。既然池兰倚觉得留在国外更轻松,那他们就应该这样做。
——而且,由他来开口,池兰倚就不会因为觉得是自己在任性,而变得沮丧自责了。
去巴黎是高嵘的pnA。巴黎有很多坏人又如何,池兰倚喜欢巴黎。而且又是资本家,又前世做过那件事的高嵘……才是每个毛孔里都渗着罪恶的血的大坏人。
大坏人会欺负其他人,却会把他的猫抱在怀里,不准其他坏人欺负他心爱的小猫。
而且,高嵘和池兰倚都会说法语。到了那里,他们才是真正的语言相通。
池兰倚却立刻说:“我不想去。”
很快,他又仓促地补了一句:“不是你的问题……我没做好准备去那里……”
他柔软的尾音,像是觉得自己的拒绝是做错了某件事。
和之前在米兰扔玫瑰满街狂奔时的又癫又激烈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就像这场急病……改变了他的态度。
他觉得他又失控了,又病了,又做错事,又要仰仗高嵘、麻烦高嵘了。名为“池兰倚”的三个字从来都不浪漫,也不完美。
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在这时候仰仗高嵘,把自己最糟糕最不受控的一面表现出来……更让他觉得难受。
他脆弱的肉/体在把他拖进泥沼。池兰倚没有一刻比这一刻更感受到物质世界的重量——它让理想化的玫瑰和星空在他的眼前破碎。他觉得自己情绪激动甩出的“浪漫”,都是精神病人的哀嚎。
他只是一个连身体都照顾不好的病人。而巴黎也不完美,它只是一个满是小偷的城市。原来,他一直活在现实里。
池兰倚倏忽间产生了这样绝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