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红色的桥 订婚(1 / 2)

第42章 红色的桥 订婚

19岁, 23岁。

26岁,30岁。

33岁,37岁。

36岁, 39岁。

37岁, 39岁。

38岁,39岁。

池兰倚睁不开眼。

他站在荒芜的雪原之中。他做过那么多不同的设计。黑白分明的, 色彩迷离的, 在那些因酒精和烟草导致的幻觉中, 他如拥有四色视觉,看见如万花筒一般的, 比这世上所有肉眼所能见、这世上所有物质都不能比拟的彩色画面。

可就像白雪漫反射的光芒太过明亮了,就像在他身边的普通人,一个个被他的光芒灼伤了眼睛。

就像许星砚、方衡,也被他灼伤了眼睛。

就像巫樾,其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就像他曾经唯一的朋友,乔泽也离他而去。

最终, 他看见的只有茫茫的雪原。

风雪呼啸,将那过剩的璀璨白光投入他的眼中的, 不仅是那至高的艺术殿堂。

还有他自己。

他没办法再透过镜子长久地注视真正的自己了。即使只是看一眼,都会招致雪盲。

艺术的殿堂在无尽的虚空之上。他在茫茫冰雪之中攀附, 回头一望, 空无一人。

就连许星砚,就连方衡都无法追着他的脚步。

更何况,是一个物质世界里的俗人呢。

雪原上没有冰冻了的河。河上,也没有过红色的桥。

即使,那是天地之间,唯一一点不同的颜色。

“走吧。”

直到风雪之中, 有人对他伸手。

池兰倚惶然地擡头。他看着已经站起来的高嵘。

高嵘的黑色大衣被风声吹得猎猎作响,他垂下身,对他伸出手。

“去哪儿?”

“去找那座桥。”

“天黑了。”

“车上有灯。”

“我不知道那座桥在哪儿。”

“那就沿着河一直走,走到尽头。”高嵘 说,“总有那么一刻,你会看到那座桥的。”

在12月31日零点的钟声敲响时,他们做了人生中最离奇疯狂的事。

上苍会看见,有两个身体依然年轻,灵魂却疲惫苍老的青年,从唯一还在营业的一家租车行里租来了一辆红色的车。

“红色的车……只有那辆桑塔纳了。车身被刮过,还没来得及上漆。你们要换成那辆马自达吗?那辆马自达更好啊。”老板说着,脖子往外看,“不是,你们开着奥迪来的啊,那辆车不是你们的?”

高嵘笑了笑,他将桑塔纳的车钥匙往上一抛,挽个花似的让他落在掌心。

“就要旧车,旧车才好。”

他说。

就像23岁那个骄傲不恭的富二代一样。

老板看向门边。门边默默地站着一名非常美貌的青年,不看娱乐新闻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围着长长的白色围巾,像是冰雪里走来的孩子一样,如深湖般看着他们。

“这是B市地图,岳林区是那条河的起点了。”老板对着他们大喊,“你们真要从五环外开始开啊?那得七八个小时了吧?”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把什么丢在河边了?”老板说,“不如等个报发个悬赏吧,或者用那个……小红书,小红书找东西可好用了。”

“多谢老板!不过那个东西只有我们能找到。”高嵘说着,一脚油门开出了租车店。

这两个人真奇怪啊……老板站在店门口,怔怔地想。这两个人看起来也不算特别年轻了,应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怎么行为举止,像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一样。

“现在是凌晨三点,为了把老板从床上拖起来,我们多花了1000块。”高嵘看着导航地图说,“路线的起始点是苍山站,这条冰河有一条主干,还有两条分支流 ——我们先走主干线,你觉得可以吗?”

“……”

池兰倚一言不发。他坐在副驾驶里,将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那就从苍山站开始吧。”高嵘也不需要他回复似的,兴致勃勃地道,“对了你知道吗?”

“……”

“我18岁那年就拿了驾照,然后,我爸就送了我第一辆车——一辆黑色的法拉利。A城北五环外有一片工厂,那片地方人少,车道宽,我经常在那里和陈适他们飙车,一脚下去就到一百三十迈。但其实我不喜欢黑色的车,我喜欢——”

“慢慢开。”

池兰倚终于说话了。

可他依旧半垂着眼眸,像是快要睡着似的——又或者,他在装自己快要睡着。

“……好。”高嵘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他看着窗外的冰雪,“我喜欢红色的车。”

不是银色的,是红色的。

他们从凌晨三点,开到了下午两点。天边漂泊着零落的星星时,他们在城外的公路上行驶。

“你记得吗?你20岁的时候,我们去洛杉矶旁边的沙漠国家公园里看星星。那里有很多约书亚树,一棵棵仙人掌像是手一样伸向天空。沙丘那么高那么大,可放在宽阔的视野里,又好小。我们本来是去纽约看2月的时装周的,你说萧瑟的纽约没什么好看的,我说,那就去更温暖的地方。”

“……”

“我想带你去格里菲斯天文台看日落,你说,你不想做别人做过的事。我说,那就看星星吧。你说,城市里的光污染太严重了。”

池兰倚的睫毛动了一下。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太矫情了。你说,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你会给我一个惊喜。凌晨两点,你把我摇醒了,嘴里咬着我的车钥匙……你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我们从洛杉矶的比弗利山庄一直开到约书亚国家公园里去。我们开过一条叫日落大道的街,所有人都是去那里看日落的。你却偏要经过它,去深山老林里看星星。”

“……”

“你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你关掉车灯,关掉手机,让我扔掉夜光手表。于是天空漆黑的幕布里……有了星星。”

“……”

“凌晨五点,我看见你流下了眼泪。我问你为什么,你指着天边说……太阳出来了。那是太阳,还是城市高楼里的灯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冰河上。他们红色的老车还在柏油马路上行驶。

“后来七月,我们去巴黎。那时候圣母院还在,你也在。太阳要落山了,你突发奇想,想要拍到落日悬在凯旋门正中时的场景。那里人来人往,你在那里丢了一只钱包。我以为你拍到照片,就会像之前一样高高兴兴的……可你坐在地铁站的台阶上,低头沮丧地说,为什么人可以这么坏。”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坏人,还是太多了。

即使顺着曾经的路途,即使按图索骥,坏人还是会出现。

“我说,坏人就是很多的。”

“你说,但是这里是巴黎啊。巴黎不该有坏人。”

它就永远应该是一场梦,一段记忆,一本在下着雨的潮湿傍晚翻过的书。

整座城市熙熙攘攘地苏醒了。他们的车有时候顺着加班的车流,有时候逆着主要的车流。一段不该那么拥挤的路途,吞吞吐吐地走了许多个小时。

终于,在下午三点时,他们到达了主流在B城的尽头。

萧索寒冷的工业区。

寂静的街道,被冻成冰的、工业色的废水。

在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一座红色的桥。

车停下很久,池兰倚才慢悠悠地从车上走下来。很快,他的睫毛上就积了很厚一层雪。

就像他已经老了很多年。

“这里从来就没有一座桥。”高嵘背对着他说,“只有我走在前面,听见你在后面哭。你努力压抑着,但还是喘了一声。”

“……”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

“原来大艺术家池兰倚的眼泪,和每个凡人的眼泪都一样。”

池兰倚慢慢蹲下。他从冻僵的土地里捧了一层冰起来,看着肮脏的泥水化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