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的不仅仅是一副好看的画儿,更要真实民间百态,随着四季变化的真实,那么黄时雨就得每天去同一个地方观摩透了画出来,再换另一个,四季循环。
以画的形式记录人间此处存在过的一呼一吸。
如若与文官所整理的游记相差过大,一经证实,少不得担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临时画署办差的廨所过少,小闻大人与闻大人就在同一所院落,但小闻大人并不经常出入,因而上衙遇到他概率极低,却没想到前脚踏进院子,就撞见他立在廊上看雪。
黄时雨连忙掀起帷帽,揖礼道:“见过小闻大人。”
闻遇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闻大人不在,你要衙役随行的事我已知晓,这不安全。”
衙役是男的,品行优劣不定,换成普通女子尚可,她这样的美貌难免招惹是非。
黄时雨拱手道:“净檀寺后山人烟罕至,若没有随行护卫万一有野兽才更危险。下官明白大人的担忧,但下官本身就是口舌之地,不管做什么都会有非议,只要性命无虞,哪管旁人背后如何议论。”
再一个,姐姐命宝珠跟随左右,断不会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他们没见过你的眼睛,当然会误解。”闻遇忽然道。
黄时雨不意小闻大人还怪会夸人的,笑了笑,道:“美貌固然令人心生怜爱,不过美貌若不能为之所用,说不定只会更厌恶。”
闻遇诧异看向她,顿了顿,轻声道:“我没有夸你美貌,我只是夸你的眼睛,干净无垢,清澈见底,绝非奸邪之人。”
有些人,只要看一看眼睛就知道有多美好。
黄时雨讪笑,哑口无言。
闻遇又补了一句:“当然,你确实非常美貌。”
“多谢大人擡举。”可是与一个男上官聊美不美的不大合适,况且她与他不算熟,只好换了个话题,“闻大人不在的话,可否请大人您予下官一个方便。”
“好。”他并未推诿,“让青禾跟着你吧,你们见过的,他比衙役更靠谱。”
这可是骁影卫,黄时雨原只想要个馒头,谁知上头给了一个黄金做的,登时心花怒放。
她嘴角有些压不住上扬,一叠声道谢。
青禾满脸不解,却还是乖乖领命,随黄时雨走了。
这么冷的天登山是个苦差,所幸净檀寺的后山算不得险峻,只是地势相较别处高一些,方便一览寺庙全景罢了。
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冷,随行的女子肯定更冷,不过她们雇了挑夫,担了不少炭火,在山上又搜集了两大捆干柴,烧水煮饭不成问题,又有牛皮帐篷和熏炉取暖,倒也没有想象的难熬,至少比登山时舒服百倍。
晚上则雇了寺庙和尚看守帐篷,这个不便宜,万一被人顺走就亏大了。
白天继续来此采风。
黄时雨的右手冻了一块小小的冻疮,又痒又麻。
不过小时候就经常长,算不得陌生,涂一点蛇油即可。
十五观察山下灯会略有些晚,下山已是漫天星辰,微茫闪闪,仆婢高举火把开路,在蜿蜒的小道上形成了一条纤细的火龙,映着天上的月白色的光华,别有一番动人。
宝珠和琥珀一左一右扶着黄时雨,唯恐她摔了。
青禾佩剑走在前面,忽然耸了耸耳朵,“且慢,这里好像有野猪。”
净檀寺的地理环境注定没有豺狼虎豹,但凶兽可不一定只有豺狼虎豹,譬如最容易为人忽略的野猪,据说能撞死一名壮丁。
然而野猪也不是傻子,顶着半山腰的火龙非要撞不可,无奈为首的男子铁了心寻它,寻到了提剑就砍。
这天晚上下山的队伍就多了一头奄奄一息的野猪。
山下灯火辉煌,人影攒动,正月十五灯会,热闹即将持续到天明。
一人提着鱼灯走来,黄时雨等人立刻施礼道一声“小闻大人”。
青禾狂喜,“大人,我们抓到了一头野猪,不如烤了吧。”
他们出行任务时也不是没去过荒山野林,茹毛饮血都做过,对于烤肉更是信手拈来。
闻遇点点头,“交给你了,处理好送去黄诏侍家中。”
青禾一愣。
黄时雨笑道:“见者有份,我最多分三分之一。”
言下之意,小闻大人与青禾都有份。
仆婢们掩口而笑。
青禾嘿嘿道谢。
闻遇披着墨色的斗篷,羽缎的光泽在月辉与烛火中莹莹发亮,眉目深邃,转眸看向黄时雨,道:“倒是我失职了,万一有女子落单被野猪冲撞也极为危险,明儿先让衙役清理一遍后山你再去采风吧。”
她要在此处将近一年,而不是几天,若不清理迟早有危险。
不怕万一只怕一万。
黄时雨点点头,应一句是。
回去的路上,她手里多了一盏鱼灯,身边多了一个闻遇。
临近椿屿坊,黄时雨将灯笼还给闻遇,“请大人留步,前面不远处便是下官的家宅。”
她顿了顿,忽然道,“下官知道大人心善,但为了名声着想以后也莫要与下官走得太近。您,您不必同情我。”
闻遇的神情在夜色中有一瞬僵硬,怔然片刻,才道:“有人托我照拂你的,你若有什么闪失,不会放过我……”
黄时雨登时满面绯红,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小闻大人也是为人所迫。
下一刻又惴惴不安问道:“谁?是谁强迫大人您……”
闻遇并未打算隐瞒,况且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肃王。”
肃王两个字无比陌生也无比熟悉。
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锅,四处飞溅,黄时雨眼底涌现异样,脚步也下意识退了退。
但其实她只愣怔了一小会便寻回理智。
黄时雨垂眸道:“大人不必理会他,若有问罪,你便推说我为难在先,把自己摘出去吧。”
闻遇低着头没说话。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自己的仆婢漫漫走向椿屿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