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一片片捡起龟甲。
“再等两个时辰。”
“若是十三日子时前仍未有回音,我们强破禁制。”
亥时三刻。
带着灵力的滚滚浓烟飘过禁制,直冲悬着明月的夜空。
烟尘里,混杂着凌乱的灵力。
其中有一道属于许逐星。
心头重担放下大半,问月鼎看向身后的同门,瞳孔被长明灯照得像燃了火。
“起阵。”
蛰伏的人族修士一拥而出,直直冲着百姓们以往绕道走,过路修士也不肯踏足的两族边境而去。
可问月鼎还不能去。
他得守着阵法,时刻留意为帮他而随他来,一门心思听他话的同门。
子时。
五里外传来糟糕的消息。
有一处阵法出了错。
那是由西边的宗门负责的阵,他们也不敢乱拿主意,所以找上了打头的明鹫宗。
问月鼎带上两个术修,掐符匆匆赶去。
他到时,阵法前站着的修士们正在辩论。
一个修士眉头紧锁:“重新起阵,到时候别的阵受影响,我们怎么担得起?”
“没办法。”
来帮忙的术修烦躁:“不重新起,阵法半个时辰内就会失效,更加影响其他的阵。”
眼见着辩论要成为吵闹,问月鼎拨开人群。
“问少宗主。”
两人的声音小了大半。
“发生了何事?”问月鼎蹙眉。
“起阵的步骤都对着,可不知为何,阵法的效用一直在变弱。”术修连忙解释。
“我们已经查过好几遍,实在是找不出错,所以想要重新起。”
”肯定是哪处出错了,你学艺不精没看出来。
旁边剑修忍不住插嘴。
“你....”术修气急。
“诸位,稍安勿躁。”问月鼎打断他的话。
他走到阵前,微微阖目。
“少宗主,我们这些分神期的修士已经看过了,的确是....”
术修不了解数千里外的鹭原,投向问月鼎的视线带着不信任。
毕竟问月鼎再厉害,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元婴期修士,阅历和经验极其有限。
“安静。”冯越瞪了术修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听不懂话?”
对上嘈杂的议论和质疑的目光,问月鼎置若罔闻。
脑海中阵法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围绕着阵眼,由灵力化成的脉络。
他看到脉络越来越清晰,混杂着五色,相互影响、合作共生。
一处阵法的脉络,就是天修灵力脉络的缩影。
不消片刻,问月鼎便得出结论。
阵法画的无错,可此处离灵脉太近,受到火灵力的影响严重。
五行相生相克,讲求制衡。
阵眼流出的其余灵力无法压住火,阵法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而这火灵力自地下而来,同灌注在阵法内的强盛灵力混杂,气感不够的修士难以察觉。
所以他们一直都找不出错。
他半跪下身,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用手指蘸了一旁放着的青蒗灰。
他手指划过之处,一道水灵力顺着出现,原本规整对称的阵法变得杂乱。
可数道紊乱的气,却也瞬间变得平静。
“您不可以乱动阵.....”
“别人画阵时,勿闹勿言。”
术修瞪大了眼,急着开口,冯越又瞪了他。
“少宗主想动,你看着就是。”
他们少宗主乱改术法和阵法拿来偷懒的时候,才七八岁,这术修这般大时,恐怕练气都练不明白。
问月鼎又添了几道,将阵法涂得凌乱。
可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法阵,居然真的逐渐恢复了运转,流出稳定的灵力。
随着人群爆发出欢呼,问月鼎睁开眼。
危险解除,可他没有丝毫喜悦。
法阵运转只是开始,他还得继续稳住阵法。
“问公子!”
附在阳生身上的纸人传出声音。
“有魔族百姓在往外涌,我们是否现在破阵?”
头一次打这般大规模的仗,他隐约透着兴奋。
灵力衔接纸人,问月鼎眼前出现了两族间雾般的半透屏障。
对面的魔域隐约有着魔影攒动。
可都是仓皇的百姓,没有一个像许逐星。
金乌们摩拳擦掌,修士也严阵以待。
“破阵。”
问月鼎轻轻启唇。
金乌灼焰,三足的灵鸟振翅高飞,冲天的火焰刺开薄雾,混着各色的灵力,朝着禁制最薄弱之处而去。
巨响传了十数里,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魔族百姓们像是躲避凶鲨的惊慌游鱼,不顾烟尘和流火未散,踉跄着从豁口处冲出。
当看清全副武装的人族修士,为首的魔露出畏惧之色。
她抱着干瘪的行囊,说着多半修士听不懂的话,踉跄着要跪下,被古叹扶起。
“我们给诸位找了能暂时落脚的空屋,还请诸位若是信我们,就随我走。”
“仙家会提供能饱腹的吃食,在魔族战乱结束后,送诸位回家。”
她大声地喊着,旁边会说魔族话的蔺有盏忙不叠替她翻译,安抚战战兢兢的人群。
仙魔不两立的观念根深蒂固,仍然有魔族恐惧人族,害怕地脱出人群,独自一人朝着另一边沙海深处逃去。
深知随意出手会丧失更多魔的信任,修士们谨遵问月鼎的嘱咐,对仓皇出逃者并未阻拦,尊重他们的因果。
看他们举止和善,留下的魔安静下来。
魔尊把他们的命视若草芥,魔域已经容不下他们。
他们如今就算不信任人,却也只能信任人。
劫后余生的魔们排着队,跟着人族往前走。
年幼的魔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抽噎着喊饿;年长的则不住地喘气,时不时长叹一声。
看起来和落难时人族、妖族,也无差别。
或许本身,也无太大的差别
“您可是明鹫宗修士?”
一个年轻的魔走到古叹跟前,停止脚步。
他神色平静,言语流利:“我有消息要带给你们的少宗主。”
“什么消息?”古叹警惕。
“许公子的消息。”
“师姐,请把他带到我这来。”
古叹还没表态,坐在她肩头的小纸人先急急开口。
古叹忙把人带到问月鼎跟前。
“我是付大人的客卿。”
魔跪在他面前,取出一张符,双手奉上。
“魔域内还在打仗,许公子的位置旁人顶替不得,他如今难以抽身,便让我带信出来报平安。”
问月鼎接过信,符咒传出许逐星模糊的声音。
“月鼎。”
“我不太会用术法,你听得到吗?”
许逐星顿了顿。
“算了,问你,你也没法答。”
“现在是酉时....昨晚遇到点麻烦,报信报得晚了,希望没给你惹麻烦。”
“魔尊正在往西边逃去,我得先和付燃灯汇合,再往西去追。”
“你不必担心我,也别乱往魔域跑,那老魔头把你当给他延寿的唐僧肉,巴不得你来找我。”
许逐星对术法的掌握力偏弱,导致他没说两句,符咒里的声音就变得断断续续。
“我每日都会找人...带信...”
再后面,只剩下许逐星气急败坏的嘀咕。
“啧,就只能说...这两...句...”
“哥...爱你...”
声音戛然而止。
一旁的古叹轻轻咳嗽了声,传信的魔族盯着地面,假装没听见。
符咒上附着的灵力活跃又稳定,添上去不到半天。
足以证明许逐星写信时状态的确不错,心情听着也还行。
问月鼎的心稍稍放下。
仗不会一日就能打完,但得日日有消息才能安心。
许逐星信守承诺,每日总有不知从哪冒出的魔族手里捏着符,找到明鹫宗修士。
在外坐阵的同时,问月鼎也会想尽办法,给魔族递去他的近况。
有时是拜托要回去的客卿,有时是在两族边界处,把信递给许逐星派来的人。
他的信里内容平和,除去交代正事,更多是叮嘱许逐星记得吃饭,多休息,注意身体。
许逐星因着打仗打得太压抑,又归心似箭,所以和问月鼎交代完战况后,他不说点让人脸热的话,就浑身难受。
前两天,替古叹代班的冯越还会听两句。
等到后面,他盯着魔族把信给问月鼎,就立刻带着魔走到别处去。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师姐非得要他干这活了。
能把不带荤字脏字的话说成这样,也是许逐星的本事。
许逐星一开始还算收敛,到后面,他像是知道除了问月鼎没人肯听他的瞎话,说得愈发放肆。
第四日。
“你知道吗?听说诏魍逃跑的时候,屁股都光着。”
“不过我没看到,我也是听说的。”
许逐星一本正经:“我肯定不会看其他人的屁股。”
第六日。
“哥,我收到你的信了,我最近吃好睡好,就是很想你。”
“这群魔都脏兮兮的,好多天不洗澡。”
许逐星委屈:“你身上总是香的。”
问月鼎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也变得逐渐习以为常。
但他依旧只是兢兢业业,规矩地每日提醒许逐星吃饭。
“不行,许公子说咧,我要带到才能走。”
第七日带信的魔是难得的老实魔,他憨厚地看着要扯他走的冯越。
隐约地,背后传出许逐星的抱怨声。
“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自爱,认识没三天就睡到一块了。”
“打着仗,脑子里都净装着这些。”
“不像我,我只会.....”
“还想听吗?”
冯越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