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真疯与假疯,都越发频繁,快十余年的折磨,他分不清自己每一次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可分不清额娘每次的辱骂与责罚是真心还是演戏。
那病痛、哭泣、支离破碎的日日夜夜,让他和额娘在无数双眼睛中,互相把互相折磨疯了。
额娘把对命运和阿玛的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而自己却苦苦追求那个温柔慈爱的额娘能够回来。
如果爱太过痛苦,这样强烈的情感无有依托与回应,它就只能变为同样刻骨铭心的恨。
巴掌与棍子落在身上的时候,他不禁想,额娘究竟还爱自己么?额娘不再是从前的额娘了。
额娘变成了恶魔,让有疯病的自己的精神彻底崩溃。
直到,那样年轻的文贵妃出现。
是他的文娘娘,他的皇额娘,他的额娘……
她的微笑、她的美丽、她的胆魄,那样像年轻时候的额娘,还未曾被自己的疯病与冷寂的王府逼疯的额娘!
她对自己的温柔、教导、宽慰、袒护,就像是支撑他生命延续下去的支柱一样,如果不复存在,生命即将颠覆。
在王府被折磨了多年后,他终于被文娘娘接进了宫中,可额娘却死了在那一日的夜里。
欲哭而无泪,他只能选择忘记。
以后的路,他不知如何,但他注定会成为文娘娘最忠心的儿子。
回宫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
白日不禁要上学堂,还要练习骑射,末了,还要再学宫里的礼仪规矩,夜里还要温书。
六弟歪着脑袋心疼地问道:“五哥,他们都说你很顽劣,可福乐却见你这样勤勉?五哥,你不要着急呀,宫里的规矩和功课不是一日能学完了,福乐慢慢陪你一起学,好么?”
他听到这样的话,总是不免浑身一颤,眼底发热。
“好六弟,师父是额娘为我求来的,回宫也是额娘悉心周全,我不能辜负她!”
不久,额娘已然是皇后,总爱端肃地在院中赏着火红一片的秋叶。
“弘昼,天冷该加衣了,额娘让冬雪给你送几件披风,是额娘的母亲绣坊里做的。”
“弘昼,下雪了,额娘吩咐安太医给你配的养身丸药可送了吗?”
“弘昼,额娘又听有人给你皇阿玛告你的状了,额娘已经劝过,正找是谁嚼舌根呢,额娘会严惩她们,不过眼下,你要实话实说,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弘昼,孩子,你又头痛了么?额娘和你六弟都在,你不要怕,太医就来了……”
“弘昼……”
“弘昼……”
夏日炎热,额娘的侍女冬雪总会送冰饮甜糕来解暑,一份给福乐,一份给自己,还有一份给安心意。
冬日严寒,额娘忍不住在宫门口等着他和两个小娃娃携手归来,一同问过三人的功课。
他从未挂在额娘的名下过,她却准自己唤她“额娘”,与她的亲生孩儿与弟弟一视同仁,无半分偏颇。
自己忍不住顽劣时候,额娘并非不会动怒,也将他们三个一样惩罚,更无偏颇。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不是她生的,自己,也不过比她小六岁罢了。
三年间,她教导自己上进,教自己如何应对皇阿玛,如何品茶、如何下棋、如何制香辩药。
额娘,她什么都肯教自己,甚至六弟不会的,他都会。
小胡须曾经让他警惕额娘的用心,可是后来,他也再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