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姮倒吸一口凉气,握住他的手腕求饶:“好了好了我说,裴警官别用这种方式审我啊,明天我第一天上班,迟到就不好了。”
裴涿不急不缓地抽回手。
“唉——”司姮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裴涿:“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说的,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他。”
司姮拥着裴涿,绿眸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灯火。
“西墨是个极度沉默寡言的人,刚认识他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个哑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们学校隔壁的Oga学院的学生,我很惊讶,因为Oga学院一直以来,都是以培养温柔贤良的伴侣出名,竟然会有他这样特立独行的学生,实在稀奇。”
“后来我们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一直到我毕业那天。我家人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吃那家老火锅店,所以专门给我订了一个包间,既是庆祝我毕业,也想顺便见见他。”
“但那天西墨可能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吧,平时从来不会迟到的他,破天荒迟到了半个小时,而且一会儿说忘带了东西要回学校拿,一会儿又说衣着不太得体,要回寝室换。”
“......就这样耽误了一个小时,等我赶到火锅店的时候,正好看见爆炸的一幕。”
司姮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伤感:“西墨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他迟到,耽误了那些时间,我一定已经死在了那场爆炸里...和我的家人一起。”
裴涿沉默地拥紧了她。
“但是、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他。”
她的嗓音轻飘飘地,有一种如梦境般的不真实感:“那段时间,只要我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那场爆炸,现场那些支离破碎的肉块,我完全分辨不出来,它们、究竟是属于谁的身体?我脚下那些模糊的血肉,有属于我家人的部分吗?”
“所以我逃避了,过去的人、事、物,还有我的家,我统统都不想看到,包括西墨。”
“我对不起他。”
“我是个懦弱的人。”
“你一点都不懦弱,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裴涿坐起来,掌心已经被潮湿的汗浸透,心疼地紧紧抱住她,胸腔疼得发颤:“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问你这个。”
裴涿满心懊悔,听到黑夜中,司姮轻颤的嗓音他难受的脸色发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断地道歉,却明白这样空泛的言语,根本无法修复她好不容易结痂,却又被他硬生生撕开的伤疤。
“你勒得我好紧啊,裴警官。”司姮拍了拍他绷地如钢板般坚硬的手臂,语气轻松:“跟我道歉做什么?你又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裴涿还是难过,因为莫名其妙的嫉妒和占有欲,让她再次受伤。
“哎呀,都说了不用跟我道歉,是我自己要告诉你的啊。我们都要结婚,确实不应该让你惴惴不安地步入婚姻。”司姮笑着。
裴涿紧紧闭上眼,隐去眼中酸涩。
月光透过白纱窗帘洒进来,他们依偎在一起,彼此圈着彼此,如婴儿摇篮般一样前后摇晃,长发像瀑布一样坠在身后,沉静荡悠悠,将这一刻的宁静拉得无限漫长。
*
第二次来到绿雾岛,天气远不如昨天好。
昨天晴空万里,今天却是阴天,潮湿的海雾从海面生起,吹到了绿雾岛上,蒙蒙白雾像在水中化开的牛奶,三米之外的视线几乎全部被遮挡。
海岛上的风又吹得极大,裹挟着海上的湿气和寒冷,刮在人身上的每一次都凶犷得如同撞击,把司姮的长发吹得四散飞舞,即使抓起来,依然有碎发凌乱地拂在脸上。
司姮裹紧了外套,坐上了来接她的四面透风的小车上,沿着岛上的公路驶向墨菲庄园。
观光车前的灯光几乎无法穿透一片浩浩荡荡的浓雾,在周围两三米的能见范围内,司姮隐约可以看见岛上歪斜扭曲的松树,在雾光的折射之下,如同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瘦长鬼。
穿过松林之后,来到了内岛范围之内。
内岛种植的就是红山茶了,簇簇浓绿的叶子在车灯之下几乎像染布一样把白雾染上了一点潮湿的绿意,绿雾中那些血红的花朵,忽隐忽现,配上耳畔呜呜咽咽,鬼哭似的风声,仿佛进入了某种恐怖游戏里。
墨菲家族在这里建庄园,属实是有点特殊癖好。
不知到开了多久,司机终于把车停下:“到了。”
司姮刚下了车,司机就立马把车开走,微弱的灯光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中。
司姮在风中凌乱,遭了,更像闯进某恐怖游戏的玩家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前后左右都是大雾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也根本分不清方向,和她的前途一样迷茫。
既然如此,那就坐下歇一歇吧。
司姮背对着风向,摸出端脑,给管家卡特发了个消息。
“你现在在哪里?”卡特很快回她。
司姮:她怎么知道,司机把她放下之后就走了。
“我现在有点忙,你自己先随便逛逛,熟悉一下环境。”卡特回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消息。
“我现在不想逛啊,我只想避风,我快被风吹成一条傻狗啦,冻感冒你们又不给我付医药费。”司姮缩着身子抱怨,肆虐的海风吹得她头疼。
没办法,司姮只能沿着公路一直走,希望能碰到某个路过的佣人或者一座避风的小房子。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司姮终于在黏糊糊的白雾里,看到了一个石头做的尖尖的房顶。
她开心地下了公路,穿过山茶花林抄小路跑过去,大朵大朵的红山茶受了惊,从枝头掉落。
眼看着房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忽然穿着一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司姮一个急刹,停在原地。
小屋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银边眼镜,眉清目秀的医生,紧接着一个全身笼罩着黑纱的人走了出来。
司姮眼眸睁大,默默往后退,幸好雾气够大,可以完全将她的身形遮挡住。
以她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他俩一定有什么猫腻。
果不其然,一双熟悉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撩开肃穆死气的黑纱,露出了一张雪腻艳绝的脸,纤长的丹凤眼湿润,噙着盈盈泪花,柔弱纤美的可怜模样,足以令任何一个Alpha把持不住,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那名医生自然也不例外,看着布兰温的眼神满满深情,感觉随时就要干柴烈火,大干一场的模样。
但可惜,布兰温修长的脖颈上戴着一圈抑制环。
漆黑的金属抑制环,泛着如黑纱一般,阴冷又肃穆的寒光,令Alpha难以下口。
由于Alpha和Oga都有情热期,而作为柔弱一方的Oga,为了保护自己,往往会在发情期到来前或者周围Alpha较多时,给自己戴上抑制环,保护自己不被陌生的Alpha标记。
当然,也会有些传统保守的家族,会要求自家的Oga在婚前都一直戴着抑制环。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医生都对这个抑制环深恶痛绝。
医生低头,对着布兰温耳语了几句,然后一步三回头,无比留恋地离开了。
而布兰温,一直遥望着医生离开的背影,眼神也满是不舍。
直到他彻底看不见对方之后,他才缓缓披下黑纱,准备回庄园。
但是你回庄园就回庄园,大路不走,你走小路干什么啊!你不要过来啊!
司姮的内心在尖叫,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但好在司姮躲在一颗古老的大山茶花树下,即使没有雾气,葳蕤的花叶也能完全将她挡住。
她要做的就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千万不要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不小心踩断一颗树枝,或者杯突然冒出来的蜘蛛吓到叫出声就好。
布兰温的脚步很轻,但走的也很急,似乎是着急赶回去,所以才要走小路。
浓郁潮湿的雾气和呼啸的风声中,她能清晰的听见布兰温急迫的脚步声。
对对对,就是这样,快点走!司姮暗暗祈祷。
可突然,布兰温脚步停住。
司姮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遭了,难道是发现我了?不应该啊,我藏得这么严实。
透过山茶花树叶之间的空隙,她看见布兰温停在她斜前方大约两米的位置,缓缓蹲了下来,捡起了一朵红山茶。
司姮提起来心又给放了回去,嗐,原来只是捡花啊。
啊、 不对、那朵花——
司姮神色陡然一紧,那朵花落下的地方,不正好是她刚刚经过的地方吗?
她再瞪大眼睛一看,鲜红欲滴的花瓣上,赫然印着被她踩过的一截脚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司姮简直要晕过去了。
“呵、”布兰温指尖旋转着红山茶花,轻悠悠的低笑声在寒冷的湿雾中散开。
他慢慢站起来,一身浓黑,指尖撚着血红山茶花,转身折了回来。
司姮捂着小心脏,快要吓死了。
为什么上班第一天就让他碰见豪门私通的丑闻啊,她真的只是想重新做人而已。
布兰温的脚步声靠近,散落一地的红山茶被他踩在脚下蹂躏,长长逶地的黑纱在墨绿的草坪上拖行,发出似蛇吐信子般嘶嘶的摩擦声。
周围的山茶花树都被他检查过,只剩下司姮这一个方向。
仿佛是料定了偷窥者没有走远,布兰温的脚步也愈发得漫不经心起来。
象征着肃穆死亡的黑纱在白雾中,好似索命的鬼影,指尖那朵红山茶更似一把滴血的尖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