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在写感伤,是在预警。
他猛地合上手稿,起身推开窗。
夜风灌入,带着山野的湿冷,却吹不散心头翻涌的疑云。
——那些被销毁的档案、失踪的志愿者、沉默的孩子……真的只是巧合吗?
“回音行动”最初的目的,是回应苏悦生前收到的信件,让那些曾向她倾诉却石沉大海的声音,重新被听见。
可此刻,陆寒忽然意识到,这场行动或许从一开始,就被苏悦赋予了更深的意义。
她留下的不只是记忆,是线索。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陆寒已下令调整行程。
他以“拓展回音站点”为由,悄然偏离原定路线,沿着当年苏悦支教时的足迹,深入西南腹地。
程远察觉异常,低声劝阻:“基金会还在风口,贸然涉足旧案,风险太大。”
陆寒立于车前,目光冷如霜雪:“如果她当年冒着生命危险记录下这些,我们连查都不敢查,才是对‘回音’最大的背叛。”
车队穿行在陡峭山道间,荒草蔓生,路标残破。
途经一处废弃渡口时,河水浑浊,浮着枯枝败叶,岸边只剩半截歪斜的木桩,像一根指向深渊的手指。
萌萌忽然挣脱保镖的手,跑向河岸,小手指向水面,声音清脆却带着奇异的笃定:
“爸爸,妈妈说,沉下去的话会浮起来。”
陆寒心头一震。
他蹲下身,凝视儿子清澈的眼眸:“谁告诉你的?”
“梦里。”萌萌眨了眨眼,“妈妈站在水中央,手里举着一个铁盒子,说‘别忘了我藏的话’。”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陆寒没有犹豫,立即命人撒网打捞。
十分钟,无人言语。
二十分钟,水流呜咽。
就在众人即将放弃时,渔网猛然一沉!
铁箱被打捞上岸,锈迹斑斑,锁扣早已腐蚀断裂。
打开刹那,数十本泛黄日记整齐码放,封面上稚气却坚定的字迹赫然写着——
“小悦”。
陆寒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那是五年前的雨季,苏悦匿名前往偏远村落调查儿童受虐案。
她记录下每一个孩子的伤痕、每一通被挂断的报警电话、每一封石沉大海的举报信。
地方势力勾结、证据被毁、证人遭恐吓……她一次次试图唤醒系统,却一次次被无形之手推回黑暗。
“他们说我没有资格管,”她在某页写道,“可当我看见那个小女孩蜷在灶台后舔伤口上的血时,我知道——沉默才是共犯。”
越往后翻,笔迹越急,字句越痛。
直到最后一页,墨迹几乎洇开,却仍一笔一划写着:
“如果这些声音没了,就让糖替我说。”
陆寒闭上眼,喉头剧烈滚动。
原来她早就在准备后路。
用糖浆封存记忆,用味觉传递真相,让孩子在梦中记住那些不该被遗忘的痛。
那一夜,他们在驿站歇脚。
陆寒独坐灯下,逐页整理日记,窗外虫鸣如泣。
忽然,门外传来细微响动。
他抬头,推门而出——只见萌萌蜷缩在廊下,怀里死死抱着那只熬糖的铜锅,小脸苍白,嘴唇发紫,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爸爸……”他声音微弱,“今天的糖好凉……可我心里烫得睡不着。”
陆寒一惊,立即探手摸锅——温度正常,甚至还有余温。
“你怎么了?”他焦急抱起孩子。
萌萌抬起泪眼,瞳孔深处似有火光闪动:“妈妈说,有人哭了一整晚,糖都化在喉咙里了……她咽不下去,只能梦见它流出来,像血。”
陆寒浑身一僵。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从未消失。
它们沉入孩子的梦境,化作噩梦、怪味、夜啼与幻觉,在一代又一代的舌尖上悄然发酵。
他抱着萌萌回到房中,取出香炉,点燃三支沉香。
火光摇曳中,他跪地焚香,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从今起,‘游牧糖匠’不止送糖。”
“也要带回那些,再也说不出口的实话。”
香灰落地刹那,窗台上那块残糖忽地映出月光。
裂纹缓缓延展,如同苏醒的脉络,正无声蔓延……
而在千里之外的群山深处,一座孤零零的福利院静静矗立。
院墙上,一张褪色的儿童画随风轻晃——画中女人捧着糖,笑着,身后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姐姐,你听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