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祁灵的手没有松开,他的目光越过黑瞎子,投向脚印延伸方向的黑暗深处,那里树影幢幢,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有东西。”他简短的三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解雨臣立刻举起手电,向那个方向仔细照射。光线在树木间穿梭,除了晃动的阴影,似乎什么也没有。
“什么东西?”王庞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紧了工兵铲。
张祁灵微微蹙眉,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不确定。很淡的……气味。”他顿了顿,补充道,“和之前那些尸体上的,有点像。”
之前那些被予恩杀死的人!几人立刻想起了篝火旁那几具姿态扭曲、死状凄惨的尸体。
黑瞎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的意思是,这林子里还有那些人的同伙?他们在追予恩?”这个可能性让他心中的焦灼瞬间变成了冰冷的杀意。如果那些人敢动予恩……
“或者,”解雨臣冷静地分析,眼神凝重,“是别的什么‘东西’被血腥味引来了。”这片位于重重谜团中心的原始森林,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衣物摩擦过树叶的“沙沙”声,从他们左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了过来。
声音很轻,但在场几人都不是普通人,瞬间捕捉到了这丝异响。
所有人立刻噤声,手电光柱齐刷刷地指向那片灌木丛。黑瞎子和张祁灵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包抄过去。王庞子和解雨臣则屏住呼吸,警惕地注视着后方和侧翼。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黑瞎子慢慢拨开挡在身前的枝叶,手电光猛地照进灌木丛后方——
空无一人。
只有几片被碰掉的叶子,还在微微晃动。
但在那灌木丛下方的湿软地面上,赫然又出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与之前发现的如出一辙。
“他刚才就在这里!”黑瞎子低声道,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更大的困惑,“他听到我们了,他又跑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却不出来,反而要继续逃?
予恩到底在害怕什么?或者说,他在躲避什么?
张祁灵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脚印旁泥土,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除了泥土和腐叶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慌乱感。那是属于予恩的气息。
他抬起头,看向脚印消失的方向,那里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郁了。他沉静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明确的、沉重的担忧。予恩的状态,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不仅在逃避他们,似乎也在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追逐、折磨着。
“继续找。”张祁灵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撑不了多久。”
这句话像是一块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黑瞎子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吱的声响。他不再说话,只是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沿着予恩留下的痕迹,再次一头扎进了前方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眼神也更加可怕。
他必须找到予恩。立刻,马上。
而在他们前方更远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深处,一道踉跄的身影正扶着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予恩的脸色在黑暗中苍白得像纸,额头的冷汗混着之前溅上的血污,蜿蜒而下。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无法聚焦,耳边嗡嗡作响,充斥着各种混乱的声音——兵刃交击的锐响、黑瞎子那带着惊喜的呼唤、张祁灵沉静却压迫的目光、还有……更久远的,属于绝望和背叛的、冰冷的回音。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他翕动着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破碎不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到了他们,活生生的他们。这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残酷千百倍。
他宁愿面对的是刀山火海,是千军万马,也不想再一次……面对他们那双带着关切和不解的眼睛。
那比任何刀锋都要锋利,直直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魂魄深处。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影像和声音。不能停下,不能回头。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有必须斩断的因果。尽管每向前一步,都像是在踩着破碎的玻璃前行,痛彻心扉。
他咬紧牙关,用手背狠狠擦去糊住眼睛的汗与血,辨认了一下方向,再次拖着沉重而虚浮的脚步,向着森林最核心、最黑暗的区域,艰难地挪动过去。
在他的身后,追寻者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如同命运的鼓点,越来越近。而在他的前方,那蛰伏在终极黑暗中的真相,也正缓缓张开它沉默的、等待已久的巨口。
这片森林,注定将成为所有人命运交织、碰撞、乃至碎裂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