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逗弄和监视的心态变了味?
黑瞎子说不清楚。
也许是在某个共同试探的瞬间,予恩将后背交给他时;也许是在某个荒郊野岭的夜晚,予恩靠着墙壁沉睡,脸上露出毫无防备、属于年轻人的稚气时;也许,只是在他一次次用玩世不恭掩盖内心,而予恩却总能一眼看穿他笑容下的空洞时。
等他猛然惊觉,那种名为“在意”的情绪,已经像藤蔓一样生长,收紧,带来一种陌生全新、带着酸涩的悸动。
他慌了。
他黑瞎子,怎么能有这种软肋?怎么能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危险系数极高的人产生感情?
于是,他选择了最擅长的方式——躲。
在之后不得不与予恩同处一个任务时,他刻意拉开了距离,用更加夸张的插科打诨来掩饰真实情绪,避免一切可能深入的交谈和独处。
他以为,只要不去触碰,那份不该有的念头就会自动消失。
可感情这东西,越是压抑,就越是疯长。
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去关注予恩。关注他有没有受伤,关注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关注他独自一人时,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一个荒谬又带着点诱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把他带走。
远离九门,远离这些是非恩怨,远离哑巴张和谢语辰他们。就他们两个人,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他有的是本事活下去,或许……或许也能让予恩脸上,露出点真心、不那么沉重的笑容。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在他心里扎了根。
可惜,现实是冰冷的讽刺绳套。
就在他兀自盘算着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未来时,予恩对他们,尤其是对张祁灵的“杀意”,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执着。哪怕那种执着,会把他自己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刻。
光线下,予恩手里握着刀,刀锋闪着寒光。而他自己,就站在予恩对面。
他看着予恩的眼睛。
那双曾经清亮,后来变得复杂难辨的眼睛,在那一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冰冷的疯狂。
还有痛苦。
黑瞎子知道答案。他知道这一刀大概率会落下来。予恩已经被他们,被命运,逼到了这个角落。
可他心里还是存着那么一丝可笑、微弱的希望。万一呢?万一下一秒,予恩会放下刀呢?
他甚至还扯了扯嘴角,想像往常一样,说点什么混账话来打破这凝滞紧张的气氛。
然而,没有机会了。
刀光一闪,快得他只来得及看清予恩眼底最后那一抹决绝。
冰冷的刀锋抹过他的心口,剧痛一瞬间蔓延,生命力随着温热的血液急速流失。
闭眼倒下的时候,他最后的视线里,是予恩毫无表情地收回刀,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原来,那一丝可能,从来都不存在。
戈壁的夜风骤然变得猛烈,带着哨音,卷起沙砾打在车身上,噼啪作响。
黑瞎子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断裂,掉在地上,被风瞬间吹散。
他猛地吸了最后一口,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靴底狠狠碾灭,仿佛碾灭的是心头那点最后的不甘和妄念。
心脏的位置,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旧伤,是比刀锋更冷的遗憾和悔恨。
如果当初,在予恩第一次露出破绽,递出那只试探的爪子时,他选择了伸手握住,而不是怀疑地拍开……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拉开车门,重新发动了吉普车。
引擎的轰鸣再次撕裂戈壁的寂静,车灯射出两道昏黄的光柱,刺破越来越浓的黑暗。
他还要继续赶路,继续在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里奔波。只是副驾驶座上,从此永远空着一个位置,和一个再也无法填补的空洞。
而他,连说一句“喜欢”或者“后悔”的资格,都在那一刀之后,被彻底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