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觉得,萧凌在他自己心里,给裴桑枝镀了一层金光?
不,何止是镀金,分明是呕心沥血地为她塑起了金身,供上神坛顶礼膜拜了!
周域狐疑地端详着萧凌,随即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你老实说,是不是染了风寒,烧糊涂了?”
是有些发烫。
但想来不是发烧,而是激动的。
“你别只顾着头脑发热了,且冷静冷静,听为师再赐你一句金玉良言。”
“你在心中将裴五姑娘奉上神坛,为她塑造金身,这是你个人的认知、你的敬佩,也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裴五姑娘从未自诩为无所不能、指点迷津的贤者,更不曾许诺要承担他人的期许与寄托。”
“故而,他日你若年岁渐长,心生与如今相悖的念头,或觉得她也不过如此,神像蒙尘,金身剥落,切记莫要回踩,莫要效那卑劣之人作怨怼语,说裴五姑娘蛊惑了你的糊涂话。”
“你今朝之热忱,来自本心;来日之幻灭,亦出自己念。”
“这一切,与她无关。”
萧凌面露茫然,不解地蹙起眉头:“学生为何要怨怼裴五姑娘?”
周域幽幽地叹息一声,心下暗道了一句,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易变迁。
今日之赤诚,未必不是明日之刀刃。
况且,“喜恶同因”之理,今日令人敬佩的特质,或许便是来日招致厌弃的根由。
“不怨怼便好。”
“你既视她为贤者,愿追随其后,这并非难事。”
“你的身份,便是你最大的倚仗。”
“她亲缘了断,待永宁侯伏法,世间血脉至亲便再无一人。”
“你作为她的娘家表兄,是萧氏一族中她唯一熟识之人。只要你日后谨言慎行,不为她添乱,更不妄图借她之力光耀门楣。”
“假以时日,她必会真心认下你这个兄长,待你如至亲,予你一份亲缘。”
对于疯狗来说,除了被美人拴,还会被真心拴。
“萧氏一族”几字入耳,萧凌神情间立时浮起一抹不自在的局促,低声道:“学生惭愧,如今终究年少,既未入仕,亦未立寸功,在族中威信不足,还做不了整个萧家的主。”
自裴五姑娘身世大白于天下,她在京中风头无两,萧家便有人眼红心热,动了借机牟利的念头。
有些人不仅想从她这里捞些好处,沾些光,分杯羹,还要翻出旧账,以她母亲当年拖累萧家为由,逼她替母弥补、偿还萧家。
他不知费尽了多少唇舌,往族中去了多少封书信,其间恩威并施,既陈明利害,又不乏严厉警告,方才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暂且按捺下来。
周域拍了拍萧凌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宽慰道:“所以啊,往后你在心里给裴五姑娘塑金身的时候,也莫要忘了,捎带手在萧氏族人面前,给你自己也镀上一层金光。”
“你是萧家这一辈中资质最佳、学问最厚、品行最端之人。萧氏一族的未来,兴衰荣辱,如今都系于你一人之身。”
“若你能肩负起这重担,萧老尚书的临终遗愿,或可重现荣光。若不能,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彻底没落,再无翻身之日。”
萧凌沉声应道:“学生明白。”
他心知肚明,族人如今畏惧他,无非是因他是老师的学生,背后站着老师这尊大佛,他能凭借师门声望,踏入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朱门高府,被奉座上宾。
可这份倚仗,终是镜花水月,难以长久。
族人也绝不会真心信服一个自身既无权势、又无威望,仅会倚仗他人威势的纸老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