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窗户关着,隐隐透入朝阳的暖光,却无法将寒铁铸造的虎头令牌浸染上半分暖意。
“不曾说过。”苏未吟回答。
怕徐镇山不信,她又加重语气,“这牌子真是我偷出来的,母亲毫不知情。”
凭借前世记忆,她救下宋争鸣的祖母,以此为契机,想要他找机会杀掉哈图努,却也清楚凭他一个百户很难办成这件事。
镇北军军纪严明,给他这块牌子,纯粹是想着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能让徐大将军看在故人的情面上饶宋争鸣一命。
至于牌子的用法,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母亲都从来不曾提及。
在她眼里,这就是祖父的一件遗物,顶多也就是能在曾经的旧部面前讨到两分薄面。
徐镇山笑意加深,“不说是对的。只不过你母亲要是知道你偷着把牌子拿给别人,怎么着都得给你两下子。”
苏未吟嚼着饼,试探着问道:“这牌子有什么玄机吗?我瞧着,除了雕工精致,所用材质比寻常寒铁重一些,也没什么特别的。”
徐镇山拿着牌子在手里抛转两圈,“当然重了,这不是寻常寒铁,而是寒精铁。我在这地方待了几十年,拢共就得了两块寒精铁,本来想拿来铸把好刀,结果苏擎天那个不要脸的,听说之后死皮赖脸的要了一块去。”
浮雕的虎头利齿毕露,栩栩如生,徐镇山粗糙的指腹在浮雕上来回摩挲,神色间透出几分追忆。
“不光要东西,还连我的匠师一同借走,打了这牌子,还写信跟我炫耀他的种种巧思,结果让你这丫头当块普通令牌给人了,哈哈哈。”
徐镇山乐得直拍桌子。
几丝白发散出来,显得整个人有些潦草,笑声豪气爽朗,将眼周挤出一圈更深的纹路,显出几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老态来。
直到这一刻,苏未吟才真切感受到这个镇守边关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有血有肉,有喜有悲。
只是铠甲加身时,徐镇山便不只是徐镇山,他是边军统帅,是镇北柱石,是天子手里延伸千里的剑,是北境边防上的第一道国门。
苏未吟忽然有些难过。
不是有些,是非常难过。
前世,徐镇山为细作所害,胡部趁势发起战乱,铁蹄踏境,烽烟四起,镇北军死伤惨重,无数边城百姓丧命于战火之中。
那个时候,重伤的他躺在军帐里,听着一道道战报,心有余却力不足时,该有多绝望。
六十多岁的人,若是边境稳固太平,他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才对。
还有祖父……
若是祖父没有为国捐躯,母亲有父亲庇佑,定不会在将军府受那么多委屈。
突如其来的悲伤强势涌上心头,酸涩从舌根决堤,直冲眼眶。
苏未吟赶紧埋头喝汤,借着一口接一口的吞咽,掩盖失控的情绪。
徐镇山正兴致盎然的跟苏未吟讲述他和苏擎天此生唯一的一次见面。
俩人同时回京述职,晚上约在一家小店喝酒。
“……酱牛肉吃完了,又啃大棒骨,最后棒骨也给人家吃没了,就拿炸花生米下酒。那一晚上,我俩至少喝了三十斤烧刀子,那叫一个痛快,给那店小二都吓傻了,哈哈……”
徐镇山望着牌子上龇牙的虎头,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曾经一起把酒言欢的故友。
苏擎天那人,就跟这虎头一样,威武豪迈,一激动就喜欢踩凳子,张牙舞爪的,嗓门儿忒大,说话就跟吵架似的,却又句句都能说到他心坎儿上。
他们拥有相同的护国镇疆之志,相似的脾气秉性,在他面前,徐镇山就感觉像在照镜子一样。
只可惜那家伙‘躲懒’,南疆大局一定,就跑天上逍遥快活去了。
大笑后,心里忽然就空了,徐镇山拿袖子仔细擦掉牌子上的灰,再递回给苏未吟。
“好生收着,回去拿给你母亲。这东西,比你想象的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