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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望北秋月(1 / 2)

玉盘当空闽搏饼,夕阳绘影故乡景!

北岳虽底寒霜凝,举杯呈祥寄东峰。

戊戌年中秋,哈尔滨的暮色比江南早来一个时辰。

酉时刚过,中央大街的面包石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檐角的冰棱却已泛着冷光,像谁把银河的碎片嵌在了欧式建筑的飞檐上。

那些哥特式尖顶的雕花被月光镀上银边,卷曲的纹饰如凝固的浪涛,顶端的十字架垂着细碎的霜花,像蒙着一层薄纱的银簪。

夏至揣着杜婷那本手抄诗集,踩着被路灯拉得细长的影子往松花江畔走去,影子在面包石上忽明忽暗,像极了故乡夏夜萤火虫的尾光。

路边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收拾摊子,红纸裹着的山楂串还在竹枝上晃悠,甜香混着霜气钻进鼻腔,竟与记忆里祖母晒的山楂干味道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阳光晒过的暖糯,多了几分寒冽的清酸。

晚风裹着江雾吹来,带着松木与水汽的清冽,钻进衣领时竟已有了霜雪的意味——这是他在北国度过的第一个中秋,也是二十四年人生里,第一次离故乡闽南如此遥远。

街旁橱窗里的冰雕小熊眨着霜凝的眼睛,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月光,仿佛在好奇地打量这个异乡的游子。

偶尔有遛弯的老人牵着京巴犬走过,狗吠声被风揉碎,散在夜色里,与远处传来的松花江浪涛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不成调的夜曲。

路灯的光晕像融化的黄油,在面包石上淌出蜿蜒的暖痕,映着他的鞋尖,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的褶皱里,一边是北国的清寒,一边是故乡的暖融。

江水如一匹墨色绸缎铺展在夜色里,浪涛是绸缎上褶皱的暗纹,每一次起伏都熨烫着月光的银线。

夏至找了块临江的长椅坐下,木质长椅被岁月磨得温润,缝隙里嵌着去年落叶的枯屑,像藏着无数个秋夜的叹息。

他指尖摩挲着诗集封面的朱红题字,那温度仿佛还残留着杜婷落笔时的暖意,宣纸上的纤维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像一道道细密的年轮,刻着跨越千里的牵挂。

他抬头望月,那轮圆月莹润皎洁得不带一丝杂质,却比故乡的月亮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孤高,像冰雕玉琢的美人,远观可赏,近触却寒。

星子们踮着脚尖缀在天幕上,银河是被织女抽丝后遗落的素绢,自穹顶倾泻而下,银辉漫过江面,与江波相拥,碎成千万点银星,随波荡漾时像极了母亲纳鞋底的银针,密密麻麻缝着乡愁。

“这月亮倒是圆得规整,就是太凉了,凉得能冰透骨头。”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韦斌拎着个食盒快步走来,军绿色大衣的领口沾着细碎的霜花,像撒了一把碎银。

作为安笙科技哈尔滨分公司的老员工,他深知这群南下出差的同事心中的孤寂,特意拉上李娜、晏婷,还约了正好在附近采风的柳梦璃和弘俊,想约夏至一起过个团圆节。

食盒打开的瞬间,老鼎丰月饼的甜香混着酱牛肉的咸鲜漫出来,五仁馅的油光透过酥皮渗出来,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凝固的蜜糖。

“刚路过秋林里道斯,顺手买了点红肠,咱东北中秋,没有红肠的宴席可不算完整!”

韦斌说着,掏出油纸包着的红肠,油香混着肉香,与月饼的甜香缠在一起,倒也生出几分奇特的暖意。

李娜挨着夏至坐下,递给他一块豆沙月饼:“知道你们南方人爱吃甜口,特意挑的豆沙馅,不过咱哈尔滨最地道的还是川酥五仁,你尝尝?”

她的声音带着东北姑娘特有的爽朗,像松花江的浪涛,直白却温暖。

她指尖沾着点月饼酥皮,像沾了层细雪,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短暂的雾团,像小小的云朵。

晏婷则掏出手机,翻出家人发来的中秋聚餐视频,屏幕里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锅冒着白雾,翻滚的肉片像粉色的花瓣,与眼前江面上的冷雾形成奇妙的呼应。

“我妈特意多放了粉条,说你是南方人,爱吃软乎的,等你有空来我家,我让我妈给你做正宗的东北炖菜!”

晏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颗小星星。

正说着,柳梦璃举着相机跑来,弘俊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一盏手工扎的纸灯笼,竹骨糊着米黄色的宣纸,上面画着小小的桂花枝。

“夏哥!可算找到你了!”柳梦璃的脸颊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我和弘俊在江边拍月色,听说你们在这儿聚,特意赶过来,这灯笼是弘俊亲手做的,说是给你添点中秋的喜气!”

弘俊腼腆地笑了笑,将灯笼递过来:“竹骨是江边捡的枯竹,宣纸浸过桐油,不怕风,点上蜡烛,能暖一整晚。”

灯笼点燃的瞬间,暖黄的光透过宣纸漫出来,像一层薄纱裹着月光,映在夏至脸上,竟驱散了几分寒意。

夏至咬了一口月饼,豆沙的甜腻在齿间簌簌化开,酥皮像雪花般落在舌尖,却怎么也抵不过记忆里的咸香——那是闽南搏饼时,状元饼里咸蛋黄的味道。

咸蛋黄的油润是跳脱的,像堂妹抢骰子时的笑声,猝不及防却满心欢喜,而北方月饼的甜是沉郁的,像北方的秋,厚重却少了几分灵动。

他指尖不自觉地在膝头轻轻敲击,仿佛在模拟骰子撞击瓷碗的声响。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中秋,老家的天井里摆着八仙桌,红木桌面铺着大红绒布,像铺了一片晚霞。

祖母把六粒骰子放进青花大碗,碗沿描着缠枝莲纹,釉色温润,是祖父年轻时从景德镇买回来的老物件。

三十来号亲友围坐成圈,像众星拱月般守着那只碗,骑楼间飘着柚子皮的清苦、月饼的甜香、还有父亲泡的铁观音的醇厚,三种气味缠在一起,像祖母织的三色绒线。

“该你啦,阿至!”堂哥的吆喝声还在耳畔回响,少年时的夏至攥着骰子,手心沁出的汗把骨质骰子润得发亮,像浸了油的玉石。

他深吸一口气掷下去,六粒骰子在碗里打着转,骨碌碌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雨滴敲打芭蕉,脆生生的,在骑楼间回荡。

“三红!三红!”祖母的声音带着惊喜,满是皱纹的手抚过他的头顶,掌心的老茧蹭得头皮发痒,像松针轻轻划过。

那年他博到了三红,奖品是块巴掌大的月饼,酥皮里裹着冬瓜糖的清甜、花生碎的香脆和咸蛋黄的油润,甜咸交织的滋味,像极了闽南人的生活哲学——于平淡中见真味。

堂妹凑过来抢了一块月饼皮,嘴角沾着酥皮,像粘了层霜花,奶声奶气地喊:“哥哥运气真好,明年我也要博三红!”

“在想什么呢?看得魂都飞了。”韦斌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食盒里的月饼已经少了大半,江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叶子打着旋儿,像在跳一支孤独的舞。

夏至摇摇头,把诗集翻开,正好翻到杜婷用朱红小楷写的批注:“搏饼之乐,不在输赢,在乎团圆之喜也。”

笔尖的弧度温婉,像极了故乡女子说话时的语调,软糯中带着韧劲。

某页诗旁,杜婷用浅紫色墨水画了个小小的柚子,批注“听说闽南中秋吃柚子,寓意团圆,这个柚子替我陪你过节”,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堂妹当年沾着酥皮的脸蛋。

他想起故乡的夕阳,确实是最好的画师。

闽南的中秋黄昏,夕阳把骑楼的廊柱拉得老长,红砖墙被染成蜜糖色,墙角的三角梅开得热烈,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霞光,像撒了一把碎金。

祖母总会在这时搬出竹椅,在天井里摆上柚子、石榴和刚烤好的月饼,柚子皮削成花瓣状,像一朵盛开的白菊,石榴裂开嘴,露出红玛瑙般的籽,像藏着无数个小灯笼。

父亲则在一旁调试音响,播放着闽南语老歌《家后》,旋律温婉,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歌声里,街坊邻居陆续走来,带着自家的茶点,张婶拎着一篮刚蒸好的芋圆,李叔提着一壶自酿的米酒,孩子们绕着八仙桌追逐嬉闹,笑声像银铃般清脆,骰子撞击瓷碗的声响,混着孩童的嬉闹声、大人的谈笑声,在骑楼间久久回荡,那是独属于故乡的人间烟火,浓得化不开。

而眼前的哈尔滨,夕阳早已沉入地平线,只剩下天边一抹淡淡的橘红,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晕染在墨色的天幕上。

江对岸的高楼亮起万家灯火,窗户里透出的光像散落的星子,却透着一种疏离的繁华,不像故乡的灯火,挨得那么近,暖得那么实在。

夏至裹紧了外套,指尖触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林悦发来的微信:“阿至,家里今天博饼,毓敏博到了状元插金花,状元饼给你留着呢,等你回来分!”

附带的视频里,毓敏举着个比人脸还大的月饼,笑得眉眼弯弯,嘴角沾着月饼酥皮,背景里是熟悉的天井、熟悉的亲友,还有那只青花大碗,六粒骰子在碗里翻滚,发出清脆的声响,穿过屏幕,竟带着穿透时空的暖意。

视频里,墨云疏也在,她穿着素雅的旗袍,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扇面上画着“海上生明月”,正笑着说:“阿至,等你回来,我们再补一场博饼,状元一定让给你!”

江风越来越冷,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鼻尖冻得发麻。

夏至拢了拢围巾,想起出发前母亲塞给他的暖手宝,此刻正揣在怀里,绒布的触感像祖母的棉袄,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