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鹫之城的王宫,与其外部的雄伟壮观相比,其深处用于国王起居和处理机密事务的“静思殿”,则更像一个精致而压抑的囚笼。
空气在这里流动缓慢,带着陈年木材、上光蜡以及某种用于安神的、价值不菲的熏香的沉闷气息。
厚重的、绣着纳尼亚王室狮鹫纹章的深紫色窗帘,严密地遮挡着高大的拱窗,只留下些许缝隙,透进外界天光那苍白而无力的余晖,同时也无法完全隔绝那隐约传来的、属于摄政王奥利弗麾下精锐卫队换岗时,铠甲摩擦与靴跟敲击石板的、整齐划一到令人心悸的声响。
这声音,日复一日,如同精准的钟摆,敲打在少年国王艾登的心上。
他靠坐在一张宽大的、铺着陈旧但柔软深蓝色天鹅绒的躺椅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银线毯子。
曾经清澈的、带着些许未褪稚气的蓝眼睛,如今深陷在淡淡的青黑色阴影中,里面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甸甸的疲惫,以及一种被无形蛛网层层缠绕后的无力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毯子边缘细腻的绒毛,指关节微微泛白。
静思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又迅速合拢。
埃利奥特大师的身影,如同一个摆脱了外面世界喧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长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凝聚的忧虑,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深重。他手中紧握着一卷用最普通的的灰褐色纸张写就的密信。
“陛下。”埃利奥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走到躺椅旁,没有多余的礼节,直接将密信递了过去。“巴顿团长,设法送出来的。情况比我们最坏的预估,还要严峻。”
艾登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埃利奥特脸上片刻,似乎想从中读取更多未言明的信息,然后才接过那卷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张。
他展开信纸,阅读的速度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消化一块冰冷的石头。
信上的内容简洁,却触目惊心。巴顿的笔迹在某些地方显得有些潦草和用力,仿佛在书写时正压抑着极大的愤怒。
殿内只剩下少年国王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缓慢的呼吸声。窗外,又一队卫兵踏着僵硬的步伐走过,那金属的铿锵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良久,艾登将信纸轻轻放在膝头的毯子上。他没有看向埃利奥特,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描绘纳尼亚开国君主与狮鹫缔结盟约的古老挂毯,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奥利弗,”他顿了顿,这个名字似乎带着某种苦涩的味道,“我的好叔叔……他已经彻底越过那条线了,是吗?”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悲哀。“还有那个,银魄教会,他们许诺给了他什么?永恒的生命?无上的权力?还是仅仅是一个能够让他彻底摆脱我父亲阴影的幻影?”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抓住了毯子。“他们想把我的王国,把纳尼亚变成什么?一个巨大的祭坛?用我的子民的血肉和灵魂作为他们换取力量的…柴薪?”
埃利奥特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位守望在年轻舵手身边的老水手,看着他在风暴前夕的浓雾中艰难地辨认方向。
他没有急于回答,只是让那份沉重的寂静在殿内弥漫,直到艾登自己将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丝寻求确认、又带着一丝不愿面对真相的挣扎,望向他。
“陛下,”埃利奥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清,“时间…我们所剩的时间,恐怕不是以天,而是以小时来计算了。巴顿,还有他提到的…那些正在阴影中行动的朋友,他们正在试图拧紧那颗即将引爆一切的炸弹的引信。但他们的力量太单薄了。他们可能需要…在最后那不可避免的混乱降临的时刻,有人能在王都,在这座城市的内部,提供一些哪怕只是极其有限的、维持最基本秩序的力量,或者,仅仅是制造一个关键的、短暂的混乱间隙。”
艾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他放在毯子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