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遍望月阁,他气喘吁吁,不甘在此,又寻遍了整座江陵峰,或是整个苍幽山,可纵使是这样,他也没寻到白佑。
直到傍晚,苏池晏红着眼睛再次去了望月阁。
与白日里不同的是,这次主殿的书案上,被人放了一则信纸。
信纸上的笔墨都还未干,笔尖也还被搁置在一旁,浸着墨汁,染了一方宣纸。
苏池晏睁大眼睛,连忙起身,用力推开窗户,望着雨中那片夜景,并没有看到一丝人影。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愣了许久,苏池晏摇摇晃晃地走回书案前,攥起那张信纸。
[·苏峰主:
此书仓促,不及面辞,望莫怄心。
大战尘定,倏忽五载。
数载以来,蒙君汤药相济、悉心照拂,感念至深。
此五年间,苍幽山新徒踵至,旧友渐疏,山门虽依旧,人事已变迁。
吾忝居宗主之位,却未能恪尽厥职,抚今追昔,深觉已不堪此任。
你我相知稍浅,不知昔日那个或可称之为合格的宗门之主,早在二十二年前那场浩劫之中,便已随故人与旧事一同湮灭。
兵燹之苦,最磨人心。数年来,吾亲眼见证无数生离死别,肝胆俱摧,心神早已疲敝不堪。幸得顾城渊魂归体魄,终得圆满。吾二人深思熟虑,决意携手归隐山林,寻一方净土,以度余生。
吾去之后,苍幽山诸峰峰主之位多有空缺。与君相识数载,虽聚少离多,然君看似跳脱不羁之性下,深藏一颗沉稳成熟之心,吾早已洞悉,因此,故将此事托付于你。
吾心中尚有二人举荐,张砚石与陈琰青。
此二人品性端方、才具尚可,堪为可用之材,然最终是否起用、如何安置,仍凭你斟酌定夺。
青泽剑已然归于万剑墟,随用可召。
念及你我莫逆之交,特将此决意与托付奉告。愿君岁岁安澜,万事顺遂。他日若有机缘重逢,再与君温酒煮茶,共话当年旧谊。
祝安。
白钰泽·落]
………
泪水滴落在最后几个字,将墨迹晕的看不清,苏池晏垂着头,心哀莫大于死。
归隐山林……
他麻木地擦去眼角泪痕,抬眼去看屋内的摆设,明明什么也没变,却觉得空荡太多。
“……都走了。”
苏池晏喃喃道。
走了好。
走了,苍幽山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
晨光微熙。
长阶氤氲在水雾里,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哥哥是想吃肉包子,还是白菜包子?”顾城渊怀里抱着从集市里买来的一堆吃食,挑挑拣拣一阵,也不等白佑回答就自顾自地道,“吃肉馅的吧,其他的都有些凉了。”
白佑接过他递来的那个圆滚滚的包子,咬了一口:“你当真不去看看他们吗?”
顾城渊吃着菜包,笑了笑:“我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是别见了吧,就这样挺好。”
“反正只要哥哥愿意陪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白佑不置可否,微微叹了一口气,踏上最后一阶青阶,伸手触在那道蓝光流转的结界上,心念一动,便分隔开一道足够两人进出的岔口。
“快些进去,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顾城渊闪身而过,顺势还将白佑也拉了进来。
“哥哥快开一道结界,免得撑伞引人注目。”
白佑依言顺着他,蓝流亮起,浸润包裹住两人,纸伞收起,顾城渊拉着他轻车熟路地绕着小道直上洛川秘境。
天色还早,一路上都没碰着人,两人顺利地进了秘境,那里静谧依旧。
此时天边已经有了晨色,天快亮时风是凉的,雨丝打在花瓣上,没什么声响,只悄悄凝在瓣尖,而后滴入草丛不见踪迹。
漫山茶花浸在半明半暗里,像裹了层薄纱,最外层的花瓣被雨润得透亮,甚至远远瞧上去,还能看清细碎纹路。
顾城渊一刻不停,领着白佑走进花海深处。
白佑知道,在那里有一方小亭,立于其中就是浸入到花海里,四下望去皆是翠绿与洁白,再没有别的杂色。
山风卷着雾过来,花海顿时起了浪,一层一层的白浪推着涌着,花瓣相擦的轻响混着露水滴落,在这片晨曦里格外清晰。
鼻尖浮动着浓郁的山茶花香,白佑放眼望去,纵使已经看过许多次,但每一次还是会被这片景色所震撼。
这些花,都是顾城渊一朵一朵栽的。
“……”
天边隐隐还有闷雷,光线却比先前亮了不少。
顾城渊从身后揽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发顶,轻轻吸着气。
“……果然,看腻了的景色,只要和哥哥一起,它就顺眼了。”
白佑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我与你不同。”
“哪里不同?”
“我看不腻,看一辈子也看不腻。”
顾城渊揽的紧了些,哼笑一声。
“哥哥喜欢就好。”
后来两人没了对话,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雨渐渐停了,天边的暖黄越浸越浓,终于撕开雨雾的帘幕,那光落在白茶花上,像给花瓣镀了层薄金,瓣尖的水珠亮起,折射着光线,顺着纹路往下滑,落在翠叶上碎成细闪。
雾还没散净,被暖色染成了淡金的纱,漫在花海上方,格外飘渺。
良久,白佑眨了眨眼,叹道:“平淡……竟是如此难得。”
顾城渊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容易也好,难得也罢,除非虞霜溟在几十年内复生,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事能将我们分开了。”
白佑侧过脸,扬起唇角:“你竟然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就算是虞霜溟明日复生,你也要拽着我远走高飞呢。”
顾城渊闻言,露出一副惊讶神色:“师尊居然能够洞悉我心里所想之事。”
白佑眉眼舒展,似如春风般地笑了,顾城渊愣神地看着他,心念微动,低头去寻他的唇瓣。
对他这种随时随地索吻的行为,被连着黏了一天一夜的白佑也算见怪不怪,任由他掠夺一番后,两人才分开来。
“日后年年的花海,哥哥都要陪我来看……”
“嗯。”
一声应允异常干脆,顾城渊定定看着他,心中觉得无比庆幸。
还好,这漫山的茶花,还是他陪他看了,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终究白佑还是陪着他看了。
直到此时,再预想到未来,以往的种种似乎都是值得的。
顾城渊眸光闪烁,抬眼朝天边蔓延的茶花望去。
直至天际。
漫天霞光如锦缎蔓延,山茶十里如锦,芬芳馥郁。
二十余载,这里的茶花熠熠,周而复始,花开残败,此刻,终是等来故人归。
花海浮动,争相簇拥,洁白衣裳与那袭青衣交缠相依,远远看去,已然与花海交融,再也分辨不出尔彼。
以往的痛苦和迷茫都被这缕新生晨光涤去,只剩下一片宁和惬意。
………
人间岁岁长,前路亦漫漫,茶花盛放依旧在年年。
此为,漫山茶花伴城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