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梦殿的内部,比其外观更加光怪陆离,违背常理。踏入其中的瞬间,林清羽便感到脚下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种如同胶质般、会随着心意微微起伏的“介质”。四周没有墙壁与天花板的明确界限,只有无数不断流转、变幻的彩色光晕与流动的影像,构成了一条条扭曲回旋、交错纵横的“廊道”。这些影像包罗万象,从远古星海的诞生到某个凡人孩童清晨的啼哭,从恢弘文明的崛起寂灭到一粒尘埃的飘落轨迹,仿佛整个宇宙的记忆与可能性都被打碎后胡乱倾倒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与腐朽交织的奇异香气,耳畔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混杂了亿万种语言的低语与哼唱,时而是圣洁的颂歌,时而是亵渎的咒文。这里的法则松散而任性,一个念头可能引动光影变化,一丝情绪或许会扭曲廊道走向。
林清羽怀抱昏迷的烬,心灯之光如风中残烛,仅能勉强护住两人身周三尺,驱散那些试图直接侵入心神的杂乱意念与诱导幻象。左臂龙鳞传来持续的微弱刺痛与排斥感,仿佛这片空间本身就在排斥她身上那属于“秩序”与“古老正统”的祖龙气息。而烬眉心那被暂时封印的暗金符文“万象归源引”,即便在昏迷中,也隐隐与周围流动的混乱光影产生着极细微的共鸣,仿佛一个不协调的“异物”,又似一把潜在的“钥匙”。
“必须尽快找到‘龙骨铭心镜’。” 林清羽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变幻莫测的廊道。那龙族女性虚影所言,此镜或可暂镇烬的心魔,窥得一线真相。但在这如同活体迷宫般的梦殿中,如何寻找?
她尝试催动道析之印,解析这片空间的能量流动与信息脉络,企图找出其中可能的规律或“核心”指向。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庞杂混乱到了极点,如同试图在沸腾的熔岩中分辨水纹。梦殿的“混乱”本质,极大干扰了她的解析能力。
正当她凝神探寻之际,怀中烬的身体忽然轻轻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不……不是我……放开……师尊……危险……”
他在昏迷中,心神依旧在与残留的心魔及那枚符文的影响抗争。
与此同时,两人前方的一条廊道光影忽然剧烈扭曲,色彩汇聚,竟逐渐凝聚成形——赫然是林清羽自己的形象!但这个“林清羽”眼神冰冷,周身缭绕着灰暗的气息,左臂龙鳞呈现出污浊的暗红色,手中托着一团不断哀嚎的、缩小版的“烬”的魂火影像,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看啊,这就是你要守护的?一个因你而生的、随时可能失控毁灭一切的怪物。” 那幻影开口,声音与林清羽一般无二,却充满了嘲讽与恶意,“你的医道,救得了星辰,救得了万界,却连自己血脉衍生的‘错误’都修正不了,反而令其愈发扭曲。何必苦苦支撑?归入这片包容一切的‘梦’与‘妄’,放下重担,岂不自在?”
这是梦殿捕捉到林清羽内心深处对烬状态的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怀疑,将其放大、扭曲后制造出的“心魔幻影”!
林清羽眼神一凝,非但没有被其言辞动摇,反而冷哼一声:“区区妄念,也敢乱我道心?”
她甚至没有出手攻击那幻影,只是将怀中烬抱得更稳,心灯之光骤然明亮了一分,澄澈坚定的守护信念如同无形的壁垒,将那幻影充满恶意的意念与诱导彻底隔绝在外。那幻影碰壁,发出不甘的尖啸,身形逐渐淡化,重新散作流光。
然而,这只是开始。随着他们在这镜廊迷宫中深入,各种各样的“心魔试炼”接踵而至。有时是重现离朱或素衣遭遇不测的悲惨幻象,考验她的牵挂与定力;有时是展现初衍界被灰色彻底吞噬、她一切努力付诸东流的绝望未来,动摇她的信念;有时甚至模拟出她毕生追求的医武之道被证明是徒劳、宇宙终将归于绝对寂灭的“真理”幻境,试图从根本上瓦解她的存在意义……
每一重幻象都直指她心灵的弱点,逼真得骇人。林清羽始终紧守“医者本心”,以“守护生机”、“调和万物”的不变信念为锚,结合道析之印对真实与虚幻的敏锐辨析,以及左臂龙鳞中祖龙那份历经万古沧桑而不磨的“存在”烙印,艰难地一次次识破、穿越这些精神陷阱。但她能感觉到,心灯的消耗越来越大,自身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昏迷的烬成了她最大的负担,也是她绝不能放弃的责任。他的身体越来越沉,眉心符文的封印似乎也在梦殿力量的侵蚀下微微松动,偶尔泄露出的一丝气息,总会引来周围光影更剧烈的反应。
不知穿越了多少重幻象廊道,就在林清羽感到心力交瘁、心灯之光摇摇欲坠之际,前方流动的光影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杂乱无章的色彩与影像开始有序地旋转、退却,露出了一条相对“稳定”的通道。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一间殿堂的轮廓。与梦殿其他部分的扭曲癫狂不同,那殿堂散发出一种沉静、古老、甚至带着淡淡悲伤的恒定气息。这种气息,与林清羽臂上龙鳞、与那枚已碎的龙形玉佩,同出一源!
“是那里!” 林清羽精神一振,强提最后的力量,加快速度朝那殿堂飞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殿堂范围时,异变再生!
通道两侧退去的光影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凝聚成了两道高达十丈、身披残破龙鳞战甲、手持断裂龙枪的武士虚影!它们并非幻象,而是由高度浓缩的梦境能量与某种执念结合而成的“守卫”!它们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苍白的火焰,死死挡住了通往殿堂的路。
“龙骨圣殿……唯龙魂纯净……或持契者……可入……余者……退散……” 守卫发出低沉、重叠、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声音,手中断裂的龙枪交叉,散发出不容逾越的威严与……一丝淡淡的龙族悲怆。
林清羽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这两个守卫的强大,其力量层次恐怕接近归真之境的门槛,而且在这梦殿环境中能发挥出十二成的威力。硬闯绝非明智之举,况且她此刻状态极差,还带着昏迷的烬。
“龙魂纯净?持契者?” 她心思急转,看向臂上龙鳞,又看向怀中烬眉心那枚与龙族似乎大有关系的“万象归源引”。难道这符文就是“契”?可它现在被封印着,而且似乎并非善物。
她尝试催动左臂龙鳞,释放出相对纯净的祖龙本源气息。守卫虚影微微波动,交叉的龙枪松开了一丝缝隙,但并未完全让开,目光(如果那苍白火焰算目光的话)落在了烬的身上,尤其是他眉心,显然感应到了那枚符文的存在,态度更加警惕。
“此子身负‘归源之引’……悖逆之契……不可入圣殿……” 守卫的声音带上了冰冷的敌意。
情况陷入僵局。强行唤醒烬风险太大,且他状态不稳;放弃进入则前功尽弃。
就在林清羽苦思对策之时,她怀中,那枚已然灵光尽失、布满裂痕的龙形玉佩残骸,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发出最后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叹息般的轻鸣。
随着这声轻鸣,殿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一道温润、平和、却带着无尽岁月沧桑感的女性声音,直接在林清羽心间响起,与之前玉佩中虚影的声音一模一样,但更加清晰、更加……真实?仿佛说话者就在殿堂之内。
“让她进来吧……孩子们……她身上……有‘他’最后的祝福……而那孩子……他的‘引’……亦是‘钥匙’的一部分……命运之线……已然缠绕……”
守卫虚影闻声,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收起龙枪,侧身让开了通道,苍白的火焰微微低垂,似在行礼。
林清羽心中惊疑不定。这殿堂内说话的究竟是谁?为何称守卫为“孩子们”?“他”指的是谁?是赐予她祖龙本源的那位?烬眉心的符文是“钥匙”的一部分?什么样的“钥匙”?
无数疑问盘旋,但她知道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向两位守卫微微颔首,抱着烬,踏入了那座沉静的“龙骨圣殿”。
殿堂内部出乎意料的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边缘镶嵌着不知名古兽骨骼的圆形铜镜。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映照出的并非殿内的景象,而是一片不断流动的、模糊的星空与龙影。镜框上的骨骼纹路闪烁着微弱的灵光,散发出宁静心神、映照真实的力量波动——这正是“龙骨铭心镜”!
镜子下方,盘坐着一道极其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龙族女性灵体。她穿着古老的宫装,容貌绝美却带着化不开的哀愁与疲惫,正用一双仿佛看透了万古兴衰的明净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林清羽与她怀中的烬。
“你终于来了……身负‘星雨’与‘祖龙之祝’的医者……还有……这位被‘万象归源’选中的痛苦之子……”
灵体轻声开口,声音直接在灵魂中回荡。
“时间不多了……‘千面之墟’正在苏醒……它很快便会察觉到此地的异动……”
“想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吗?想知道这孩子身上的‘引’从何而来,又将指向何方吗?”
“靠近些……让‘铭心镜’告诉你们……一些被刻意遗忘、被深深埋葬的……真相……”
林清羽依言,抱着烬,缓缓走近那面古老的铜镜。镜面中的星空与龙影流转速度加快,逐渐变得清晰……
而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殿堂入口的光影,微微扭曲了一下,一双充满了贪婪、玩味与无尽恶意的、由无数破碎梦境拼凑而成的巨大眼睛,悄然浮现了一瞬,又隐没在流动的色彩之后。
梦殿的主人,“千面之墟”,并未沉睡。
镜溯万古·薪火初明
龙骨铭心镜的镜面如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其中流转的星空与龙影迅速清晰、拉近,最终将林清羽与烬的心神彻底吞没。不再是旁观影像,而是如同亲身坠入了一段被尘封的、浩瀚而悲壮的岁月长河。
第一幕:太初之约
镜中展现的,是宇宙尚处“青年”、法则活跃、万物竞发的时代。星海之中,龙族文明正值鼎盛,并非单纯的武力称雄,而是作为诸多先天神兽中灵智最高、最亲近法则的一支,承担着调理星序、抚育初生文明、守护某些关键宇宙节点的职责。彼时,龙族与“元素祖灵”、“星穹巨人”等少数强大而友善的先天种族订立了“太初之约”,共同维护宇宙的健康发展。
画面聚焦于一条雄伟仁慈的金色祖龙——正是林清羽在寂灭墟海幻象中见到的那条。祂被尊为“启明之祖”,是龙族中最为睿智、最具远见的领袖之一。镜头跟随祂的目光,投向宇宙深处一片刚刚诞生的、充满无限混沌与可能的星域——那便是后来的“枯荣星域”所在。然而,在启明祖龙的法则视界中,那片新生星域的核心,却隐隐缠绕着一缕极淡、却让这位祖龙都为之蹙眉的“灰线”——那是【归寂之隙】最早投射入本方宇宙的“坐标”或者说“锚点”!
“此痕不除,万古之后,必成心腹大患。” 祖龙低语,声音充满了忧虑。但与直接摧毁那片星域(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不同,启明祖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龙族本源结合部分“混沌祖炁”,炼制一枚特殊的“种子”,主动投入那片星域,引导其演化,以期未来能自然“消化”或“平衡”掉那缕灰线。这枚种子,便是后来孕育出“荣”的混沌星核雏形。而为确保计划成功,祖龙更是分离自身一部分最纯粹的本源与一缕神魂,化作守护与调节的“引”,悄然埋入种子深处——那便是“万象归源引”的原始形态,其本意是“引导万物归于健康本源”。
第二幕:纪元劫火
时光飞逝,镜中景象陡然变得惨烈。上古那场波及万界的禁忌之战爆发,战火甚至烧到了宇宙的根基。启明祖龙为守护多处关键节点,身负重创。而在一次与某个试图利用“归寂之痕”力量的禁忌存在的激战中,祖龙为阻止对方彻底引爆枯荣星域那早已埋下隐患的“锚点”,毅然燃烧最后的神魂与大部分本源,将自身与敌人一同封印,坠向战场核心(即后来的寂灭墟海)。在最终封印前,祂将关于“枯荣计划”的全部信息与一部分传承,封入一枚玉佩(即林清羽所得的龙形玉佩),送回了龙族圣地。
然而,祖龙陨落,封印破碎,其遗骸与那禁忌存在的残魂散落墟海。更糟糕的是,那枚埋藏在枯荣星核深处的“万象归源引”,因失去了祖龙本体的持续净化与引导,又长期受到下方“归寂锚点”的隐性侵蚀,开始发生缓慢的偏移与污染。其“引导回归健康本源”的正面指令,逐渐被扭曲成了“引导万物归于最初(即归于寂灭)”。
第三幕:薪火传承与扭曲滋生
龙族文明因启明祖龙的陨落与连年大战而元气大伤,逐渐退出宇宙舞台中心,许多遗迹失落,传承散佚。而那枚记录了真相的龙形玉佩,在龙族最后的圣殿——“千面梦殿”(此殿本是龙族用于淬炼心性、存储文明记忆的至宝)中尘封。梦殿的守护灵,也就是眼前这位自称“静”的龙族女性灵体,是启明祖龙曾经的挚友与副手,她一直在此等待,等待预言中能继承祖龙遗志、并手持玉佩而来的“有缘人”。
与此同时,枯荣星域按照祖龙最初的规划演化,混沌星核“荣”诞生,但因“归源引”的扭曲,其演化的“平衡”从一开始就带有隐患。而林清羽当年为对抗“终焉低语”,洒落道血,无意中落入枯荣星域,其道血蕴含的“生机”、“守护”与“可能性”特质,与混沌星核结合,催生出了“烬”。烬的出现,本是一个意外,却阴差阳错地形成了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烬偏向“寂灭”的力量(部分受扭曲的归源引影响),与“荣”的混沌创造之力互相制衡,反而暂时压制了星核深处那“归寂锚点”的活性,也延缓了“归源引”彻底堕化的过程。
第四幕:连锁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