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内，时间仿佛被那最后的星芒凝固了。
亡灵消散后的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加令人心悸。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的臭氧味，以及……淡淡的、属于星辰尘埃般的清冷气息。穹顶破口处，血色天光毫无阻碍地投射下来，照亮了满地狼藉，也照亮了那个依旧保持着按握姿势、仿佛化作雕塑的身影。
姜黎。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右手依旧按在圆柱形容器的外壁上，指尖因为用力而苍白，与手背上崩裂的血口形成刺目的对比。她的头低垂着，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颊，看不到丝毫生气。只有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她而去。
在她身边，数据核心镶嵌在控制台凹槽中，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怀中的星陨碎片也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如同一块普通的、冰冷的石头。
黑木抱着辰儿，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历经风霜的石像。他那张惯常冰冷漠然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独眼却死死地盯着姜黎的背影，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景象刻入灵魂深处。他空荡的左袖无风自动，缠绕其上的灰白色静默之力微弱地流转着，似乎也在哀悼。
辰儿在他怀中沉睡着，小脸是前所未有的安宁，眉心的烙印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那场席卷一切的秩序之光，似乎不仅净化了亡灵，也暂时抚平了他体内那深层的冲突。但他的呼吸同样微弱，小小的身体冰凉，仿佛生命力也随着母亲一同流逝。
寂静，持续着。
直到——
“嘀……嘀……”
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从控制台方向响起。
是数据核心！它竟然还没有完全沉寂！
紧接着，萧景珩那熟悉、却带着严重失真和虚弱感的声音，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断断续续地在黑木脑海中响起：
“能量……水平……临界……姜黎……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核心……连接……未断……”
黑木的独眼猛地亮起一丝微光！他立刻抱着辰儿，快步走到控制台前。
显示屏上，代表着姜黎生命体征的曲线几乎平直，但在最底部，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起伏。而代表着信标塔核心能量的读数，更是低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告。
“她……还活着？”黑木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是的……但情况……很不乐观。”萧景珩的声音努力维持着清晰，“她的身体和精神都遭受了毁灭性冲击……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现在全靠……与信标塔核心那微弱的连接……吊着一口气。”
他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调取数据。“信标塔核心……能量储备低于百分之五……无法维持主控室基础力场……外部环境……正在侵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穹顶破口处，一丝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毒雾，开始缓缓渗入主控室，带来令人不适的阴寒。
黑木抬头看了一眼破口，又低头看向怀中安宁却脆弱的辰儿，最后目光落在如同雕塑般的姜黎身上。
抉择的时刻，再次降临。
是立刻带着辰儿和濒死的姜黎离开这个即将失去庇护的地方，寻找渺茫的生路？还是……留下来，赌一个更加渺茫的可能？
“核心……还能做什么？”黑木问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语速极快。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极限压榨着数据核心最后一点算力。“核心数据库……还有最后一部分……加密区域……哈罗斯队长……最高权限封锁……或许……有关于‘真正的星陨’……更具体的线索……或者……紧急维生协议……”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数据核心的光芒也闪烁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线索……维生……
这两个词，像两颗钉子，钉住了黑木的脚步。
离开，姜黎必死无疑，辰儿未来的命运依旧未知。留下，破解加密区域，或许能找到救治姜黎的方法，或许能找到最终的答案，但也可能……在希望触手可及时，被彻底涌入的死亡吞噬。
这是一场赌上所有的豪赌。
黑木的目光再次扫过主控室。那几具联盟战士的骸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绝望与坚持。哈罗斯队长最后那平静却决然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希望……后来者……能听到……”
黑木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那已经开始变得污浊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独眼中的所有犹豫和波澜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绝对的、冰冷的理性。
“破解它。”他对萧景珩说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需要什么？”
“能量……需要能量……”萧景珩的声音带着急迫，“核心能量不足……无法支撑高强度解密运算……需要外部能源注入……或者……降低所有非必要能耗，包括……维持姜黎生命连接的那部分……”
降低维持姜黎生命的能耗？那无异于直接放弃她！
黑木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那张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挣扎”的裂痕。一边是可能拯救所有人的关键线索，一边是同伴奄奄一息的生命。
就在这时，被黑木抱在怀里的辰儿，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恐惧、痛苦或迷茫，只剩下一种清澈到极致的、仿佛能倒映出星辰本质的平静。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黑木那紧绷的下颌，又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如同沉睡般的姜黎。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抓住了黑木胸前的衣襟。
“黑木……叔叔……”辰儿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却异常清晰，“娘……累了……辰儿……不怕……”
孩子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木心中那团冰冷的乱麻。
辰儿不怕。他在告诉他，他接受了母亲可能离去的现实。这个年仅几岁的孩子，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后，展现出的是一种远超年龄的、令人心碎的懂事与平静。
黑木低头，看着辰儿那双清澈见底、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那边生机渺茫的姜黎。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控制台，独眼中所有的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维持她的连接。”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能量，我来想办法。”
他轻轻将辰儿放在控制台旁边一块相对干净、垫着兽皮的地面上，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在这里等着，不要动。”
辰儿乖巧地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那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黎的方向。
黑木站起身，目光扫过主控室。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几具联盟战士的骸骨旁，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巴掌大小、已经黯淡无光的菱形水晶上。
那是……联盟的能量电池？或者某种能量储存单元？
他快步走过去，捡起几块。水晶入手冰凉，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动，显然早已耗尽。
“这些……还能用吗？”他问萧景珩。
“标准制式能量晶格……内部结构完整……但能量已完全耗竭……”萧景珩回答，“需要……充能……”
充能？在这能量匮乏的绝地？
黑木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穹顶破口外，那翻涌的、充满了混乱与死亡能量的裂谷深处。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走到主控室边缘，抬头望着那血色天空和毒雾，缓缓抬起了他那空荡荡的左臂。
断臂处的灰白色静默之力，开始如同苏醒的蛇般，缓缓蠕动、凝聚。
“你……想做什么？”萧景珩的声音带着惊疑。
“裂谷的能量……虽然是混乱和死亡……但本质上，也是能量。”黑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静默’之力……可以同化、压制……或许……也能……转化。”
他要以自身为容器，引动裂谷那狂暴的混乱死寂能量，用静默之力进行初步的同化和过滤，再尝试将其注入那些废弃的能量晶格！
这简直是自杀行为！静默之力虽然神奇，但绝非万能！裂谷能量的侵蚀性极强，稍有不慎，他不仅无法转化能量，反而会被混乱能量彻底吞噬，甚至可能引爆自身，将整个主控室都炸上天！
“风险……太高！”萧景珩试图阻止。
“没有……其他选择。”黑木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不再犹豫，独臂猛地向前一挥！断臂处的灰白色能量骤然爆发，化作一个无形的漩涡，主动吸引着从破口处渗入的、稀薄的黑紫色毒雾和混乱能量！
“嗤嗤嗤——！”
灰白能量与混乱死寂能量接触的瞬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侵蚀声！黑木的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独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能量，正顺着静默之力构建的通道，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冲击着他的经脉和意识！
痛苦！远超断臂之痛的灵魂层面的撕裂感！
但他死死咬着牙，将那灰白色的静默之力催动到极致，如同最坚韧的滤网，强行束缚、挤压着那股狂暴的能量，试图将其中的“无序”稍稍规整，剥离掉最致命的侵蚀特性！
这个过程异常缓慢且充满煎熬，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黑木的额头青筋暴起，像一条条蜿蜒的蚯蚓，汗水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浸透了他的衣物，然而，这股汗水却又在体表的高温下迅速蒸发，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那空荡的左袖处，原本平静的灰白能量和黑紫能量此刻正激烈地交锋着，它们相互碰撞、纠缠，发出了细微的、如同电弧般的噼啪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经过长时间的僵持，一丝丝被初步“驯服”的、呈现出一种不稳定暗紫色的能量流，终于在黑木的努力下被艰难地引导出来。这些能量流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地注入到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的一块废弃能量晶格之中。
当那黯淡的水晶接触到这异种能量的瞬间，它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猛地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紫黑色光芒！然而，这丝光芒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便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了一般。与此同时，水晶的表面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仿佛它无法承受这股异种能量的冲击。
失败了？能量属性冲突？还是转化不完全？
黑木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辰儿，忽然歪了歪头，看着黑木手中那块闪烁着不稳定紫黑色光芒、又迅速熄灭的水晶，小声地、带着一丝困惑地说道：
“黑木叔叔……那个……黑色的光……和辰儿以前……身体里不舒服的……好像……但它……在哭……”
孩子的直觉，往往直指本质。
萧景珩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等等！分析能量残留……属性……虽然混乱……但核心频率……与辰儿之前被压制的烙印……有微弱相似！这是……被稀释、被扭曲了的……深渊本源能量？！”
深渊本源能量？黑木竟然在尝试转化这种力量？！
“继续！”萧景珩的声音变得急促，“不要试图完全净化它！尝试……引导它的‘特性’！用静默之力作为‘模具’，将它塑造成……稳定的‘结构’！就像……铸造兵器！”
引导特性？塑造结构？
黑木瞬间明白了萧景珩的意思。他不再试图强行将混乱能量转化为纯粹的秩序，而是改变策略，利用静默之力的“规则”特性，像锻造钢铁一样，去捶打、去塑形这股狂暴的深渊能量，让它形成一种尽管性质未变，但状态却相对稳定的……“能量锭”！
他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将全部的精神力量都集中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与那混乱的能量融为一体。每一丝能量的涌入都像是一把利剑，无情地撕裂着他的灵魂，带来难以言喻的痛楚。
然而，他并没有退缩，反而咬紧牙关，继续引导着更多的混乱能量源源不断地进入。这一次，他放弃了“净化”的尝试，而是运用一种名为“静默之力”的特殊能力。这种力量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那混乱的能量紧紧抓住，不断地压缩、塑形、固定。
时间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缓缓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黑木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而且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溃。他的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鲜血，那是内腑遭受重创的明显迹象。
但他的手却始终稳稳地握着那块能量晶格，没有丝毫放松。在他的坚持下，那块原本闪烁着不祥紫黑色光芒的能量晶格，逐渐发生了变化。它的光芒逐渐收敛，不再那么刺眼，而是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如同黑曜石般的暗沉色泽。
晶格的表面变得异常光滑，宛如经过精心打磨一般。而在其内部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血脉般流淌的暗紫。这丝暗紫虽然微弱，但却给整个晶格带来了一种神秘而深邃的感觉。
成功了？！
黑木几乎虚脱，他颤抖着将这块蕴含着不稳定深渊能量的“黑曜石晶格”，按向了控制台上一个备用的能量接口！
“嗡……”
控制台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响，那块黑曜石晶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内部那丝暗紫光芒迅速流逝！而控制台的能源读数，竟然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格！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但确确实实，是能源补充！
“有效！”萧景珩的声音充满了振奋，“能量属性兼容！虽然效率极低，且有未知风险……但……争取到了时间！”
黑木瘫坐在地，靠着控制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看着手中那块已经再次变得黯淡无光、甚至裂纹更多的晶格，又看了看穹顶破口外那无穷无尽的混乱能量源，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挣扎着，再次抬起颤抖的手臂，伸向了那致命的能量洪流……
为了那微弱的希望，他愿意化身修罗，从地狱之火中，盗取续命的灯油。
主控室内，寂静再次被艰难的喘息和能量转化的细微声响打破。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死亡的边缘，倔强地闪烁着。
时间，在痛苦与坚持的拉锯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主控室内，黑木如同一个被架在深渊铸炉上灼烧的囚徒。每一次抬起颤抖的手臂，引动那致命的混乱能量，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灵魂。静默之力构筑的“模具”在狂暴能量的冲击下不断发出哀鸣，仿佛随时会崩碎。他的脸色已经从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青灰，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早已染红了胸前的衣襟，独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视线都开始模糊、摇晃。
但他没有停下。
一块，又一块。
黯淡废弃的能量晶格在他手中被那经过粗暴“塑形”的深渊能量短暂充盈，呈现出不稳定的黑曜石光泽，然后又被迅速按在控制台的备用接口上，榨干最后一丝能量，化为齑粉。
控制台的能源读数，就在这近乎自残的循环中，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格，一格，向上艰难地爬升。
百分之五……百分之五点三……百分之五点七……
每一丝能量的注入，都伴随着黑木身体的一次剧烈颤抖和压抑的闷哼。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连维持站姿都变得无比困难，大部分时间只能靠着控制台才能不倒下。
辰儿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抱着膝盖，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黑木那如同浴血魔神般的身影，又时不时担忧地望向依旧如同雕塑般的母亲。他没有再说话，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小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他眉心的位置，那片曾经烙印所在的光洁皮肤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与黑木引动的深渊能量同源却更加纯净的波动，在无声地共鸣。
“黑木……停手吧……”萧景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一丝恳求，数据核心的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你的身体……到极限了……再继续……你会……”
“还差……多少……”黑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靠着控制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痛楚。
“……百分之六……至少需要百分之六……才能启动最低限度的解密运算……并维持姜黎的生命连接不中断……”萧景珩艰难地汇报。
百分之六……
黑木看着能源读数上那刺眼的“5.8%”，又看了看手中最后一块布满裂纹、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的能量晶格。他体内，静默之力已经稀薄得如同透明，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传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灼痛和空虚。意识海更是翻腾欲沸，那被强行引入、未能完全转化的深渊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诱使他放弃，诱使他沉沦。
放弃吗？
带着这微不足道的能量提升，带着依旧昏迷的姜黎和辰儿，离开这里，去面对外面那无尽险恶的裂谷？那和直接宣判死刑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