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历史演进中(2 / 2)

更让他们感到骨髓发寒的是赵城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

龙血溅阶,太孙垂危,皇帝疯魔…

这足以震动天下、倾覆朝野的惊天剧变,在他口中,竟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小事。

那份绝对的平静,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恐惧。

赵城没有理会身后两位前朝勋贵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走到巨大的玻璃窗前,目光穿透外面被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雨幕,

投向东方无垠的黑暗,仿佛能跨越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此刻正被血与泪浸泡的帝王寝宫。

朱雄英病逝,马皇后也命不久矣,朱重八和朱标,又当如何抉择?

无论如此,水溪这点星星之火,定要燎整个中原、整个神州!

……

“预言,应验了?”

蓝玉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打破了死寂。

他想起了赵城给太子朱标的那本“未来史书”,想起了赵城在离开应天府前的“惑众妖言”。

赵城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在恒定的灯光下显得挺拔而孤峭,声音平静地传来,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质感:

“非是预言,蓝将军。

那是既定的历史,时代大势滚滚而来,

无逆天之能,难行逆天之举,朱元璋,改变不了什么。

朱雄英自幼多病,先天不足,身体孱弱,早已是风中残烛,能活到现在,已是难得。”

“历史…大势…”

傅友德喃喃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赵城的话语,剥去了所有鬼神莫测的外衣,直指王朝衰亡最冰冷、最残酷的核心逻辑。

“那…陛下他…”

蓝玉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恐。

他虽已接受现实,甚至未来赵城若启用他,他也会尽力而为。

可他毕竟是朱元璋的养子。

那些关于他的“既定历史”,尚未发生呢!

“朱元璋?”赵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近乎虚无的叹息,如同秋风吹过枯叶,

“丧孙之痛,于寻常老人是灭顶之灾。

于他…是点燃最后疯狂的引信。

应天,很快就要被血洗得更彻底了。

太医…内侍…钦天监…所有他此刻能抓住的‘罪魁祸首’,都将被碾碎。

待到马皇后病逝,这一切,会更加疯狂!”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东方,仿佛看到了那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先生!”

角落里的无线电接收机再次发出了不同节奏的“滴滴”声,那名研究员迅速记录,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新报!来自‘铁砧’!湖广武昌府!”

赵城终于转过身,示意研究员念出。

研究员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湖广都指挥使司奉密旨,正于武昌府郊野山坳,秘密征调三千工匠、民夫,圈禁劳作。

设卡森严,锦衣卫暗桩密布。

据零星观测及物料运输推断…其核心工坊内,疑似在…

在尝试仿铸水溪制式火炮!已见有类似炮管形态之大型泥范阴干…

所用铁料,多为收缴民间劣铁…”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赵城唇边逸出,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困兽之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徒耗民脂民膏,空铸一堆废铁罢了。”

他微微摇头,仿佛在评价一件极其拙劣的仿品。

“火药配比?膛压计算?无缝钢管锻造?他们连门框都还没摸到。”

他的目光扫过一脸震惊的傅友德和蓝玉,最终落回那闪烁着信号灯的无线电接收机上,

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

“不过,这份‘求知欲’值得鼓励。传讯‘铁砧’,继续观察,若有必要,可与巩昌侯一份大礼。”

听到巩昌侯,蓝玉与傅友德大为震惊,莫非,这位大明侯爷,已与水溪有了联系?

倒也算不上什么联系。

无非就是赵城离开武昌时,给了郭兴些许玩意。

蓝玉率军入黔时,郭英传递了些许消息。

这些,对于赵城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这天下,聪明人无数。

只要种子散布得足够多,总会有发芽的。

“是!”研究员立刻记录指令。

“另外,”

赵城走到那排生机勃勃的稻禾玻璃柜前,指尖再次拂过那饱满的谷穗,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

“通知育种组,下一批‘巨人三号’杂交稻种,优先配给黔北新安置区。

告诉那里的农会,精耕细作,记录详实。

秋收,我要看到第一季亩产破十五石的实证报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谈论完千里之外的宫廷剧变和朝廷徒劳的挣扎后,话题瞬间又回到了眼前沉甸甸的稻穗上。

这种巨大转折,让傅友德和蓝玉再次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滔天的风暴在远方酝酿,而风暴的中心,却在这里,平静地关注着下一季的收成。

“粮食,才是真正的根基,真正的力量。”

赵城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平静地说道,目光如同深潭,

“它能让人活着,更能让人看到希望,看清方向。

有了它,水溪的意志,才能真正扎根于这片土地。”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越过灯火通明的厂区,投向更远处被黑暗笼罩的莽莽群山和更东方的辽阔版图,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冰冷:

“至于应天的血,湖广的徒劳…不过是旧时代崩塌前,最后的喧嚣。

通往新世界的路,注定要用血与火铺就。

区别在于,”他顿了顿,目光收回,落在傅友德和蓝玉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重若千钧,

“这血,是成为滋养新生的肥料,还是仅仅作为旧坟冢上无谓的祭品。”

实验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只有无线电接收机内部,电流通过的微弱嗡鸣声,如同命运齿轮在黑暗中持续转动的低吟,恒久而冰冷。

那规律的“嗡嗡”声,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两个时代更迭的进程,

冷酷地宣告着一个腐朽帝国的终局,和一个未知新纪元的迫近。

“对了,副将军,有个事情忘记和你说了。”

赵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傅友德,“你投诚水溪的消息已经传到应天,洪武大帝有何反应,你应该早有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