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昌州城笼罩在雾气之中。
侍女一边拧着衣服上未干的水,一边小声抱怨:“怎么这么潮,衣裳少有干透的时候,当真不如咱们国都城……”
甄柔笑道:“江南多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可我觉着空气也新鲜。而且江南的雨婉约缠绵,倒不像国都一带,每每暴雨倾盆而下,气势倒是足足的,却少了几分温柔小意。”
她推开窗向外望了望,远处峰峦叠翠,群山掩映在雨雾之中,朦朦胧胧,别有一番滋味。
侍女听了摇头道:“大雨小雨不都是雨,奴婢可没有小姐那样的雅兴,只是一连几日阴雨连绵不见阳光,好似浑身都长了蘑菇似的,难受的紧。”
许是老天也觉得不妥,这日倒是难得放了晴。夹杂着水气的光从窗户透进来,氤氲着江南的风光。
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甄柔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四处张望。
这几年楚司珏为打仗,连年增加赋税徭役。训练水师又极耗军费,百姓苦不堪言,昌州城内的流民乞儿越发多了起来。
可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打下昌州城便要渡江,江对岸横亘着诺大江南,鱼米之乡被战火荼毒,又是百姓之劫难……
甄柔轻叹口气,正要撂下车窗帘子,忽听前方胡同传来一阵呼喝声,紧跟着便见一队官兵持着刀气势汹汹的冲出来。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不管不顾的在街上搜查起来。
他们粗暴的踢翻了小贩们的摊位,刚出锅的热乎包子滚到地上,被两旁的乞儿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撞翻了老伯担着的新鲜菜蔬,嫩绿的叶子被一双双战靴无情的碾压,只在砖石上留下破败的烂叶。老伯连哭都不敢大声,悄悄的抹抹眼泪……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市被这么一闹,大家脸上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没有了。待官兵远去才敢低低的骂上几句,然后收拾了残局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甄柔脸上染了一层寒霜,也没心思再逛下去了,她吩咐侍女返回驿馆。就在马车刚刚起步时,一个人影突然闪进来。还不等她惊叫出声,嘴巴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捂住。
“别喊,我不会伤你。”
一道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线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虽然来人蒙面,但露在外的那双眼睛甄柔永远记得,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内心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小姐!”侍女在外有些慌乱的喊了几声。
甄柔指了指马车外,示意那人放开手。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拿开了手,但甄柔明显感觉到腰间抵了一柄刀。
她轻舒口气,冲马车外说了一句:“无事,回驿馆吧。”
车厢里的空间有些局促,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出来。甄柔心下一惊:“你受伤了?”
“不干你事。”那人冷声应道。
甄柔深吸口气,再次对上那人的眼睛,小心问道:“你,你不认识我么?”
那人显然有些错愕,紧跟着又蹙了下眉:“你是什么人?听你口音是从国都城来的?”
甄柔心里又酸又涩,也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怎么会记得他的妻子长什么模样呢。
她苦笑一声:“我姓甄,单名一个柔字,顾将军可想起来了?”
那人双眸陡然瞪大,愣怔许久方才扯
“你怎么会在昌州城?不知道这是楚氏的地盘?”
甄柔道:“我听闻顾都督战死,顾将军下落不明,便来寻一寻。一来,我既担了顾少夫人的名头,便有义务和责任替顾都督收尸。二来,战报上言明未曾找见顾将军尸首,我想着碰一碰运气,兴许这趟也能寻着人。”
顾兰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劳你了。”
半响,他又补了一句:“其实你不必如此,姬昊死了,我们之间的婚约也不作数了。”
甄柔捏了捏手帕,道:“我们也是正经拜过堂的,算不算夫妻不是顾将军空口白牙随便说说的。”
顾兰西没应承,车厢里又一次陷入沉寂之中。
“……刚才那些官兵在找顾将军?”甄柔打量着顾兰西,见他肋下衣衫被血浸透,忙说道:“你受了伤,等下回驿馆要好好包扎一下伤口才行。”
“不……”顾兰西才要拒绝,但楚氏的人正在找他,他一时无处可去,可又担心给甄柔带去麻烦。
甄柔看出他心中纠结,便道:“顾将军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可以帮你掩饰身份。如今国破家亡,我虽为弱质女流,但若能为国家做些什么,也当义不容辞。”
顾兰西颇有些诧异,第一次将眼前这个女人看进眼里,又想到为国捐躯的甄皇后,不由赞道:“甄家倒是养了两个好女儿……这世上的好女子大多不输男儿。”
不知他此时想到了谁,甄柔察觉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目光中满是怀恋和痛惜……
“小姐,昌州城戒严了!”小厮去外头打听了一圈,急匆匆回来禀道:“官兵们正挨家挨户搜查,眼瞧着就要搜到我们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