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V] (1)(2 / 2)

事情经过再清楚不过。

即便曹健皓再能说会道,也扭转不了铁一样的事实。

警察给曹健皓扣上手铐,带走了这份音频文件作为证据。

同时安抚了赵舒蔓,带她去警察局录了口供,她身上的伤都是皮外,就在警察局简单消了毒。反而谢诚身上的伤还要重些,但他拒绝去医院,医生也不好勉强。

当然,警察没有忽略谢诚身上自带录音设备这件事,他们问了谢诚,谢诚说只是为了自我保护。

警察又问他的这个设备是哪里来的,谢诚云淡风轻的说是自己做的。

两位警察显然是不信的,但是他们也只是觉得说不定是谢诚是从哪里买来的,也就没再继续问了。

可赵舒蔓却有一种直觉,谢诚说的是实话。

本来是要通知赵舒蔓和谢诚的监护人到场,但是赵舒蔓知道,接到电话吴玉玲肯定会难以接受,况且谢诚根本就没有监护人,所以她就和警察说明天会和妈妈一起过来,今天先不要通知母亲这件事。

警察再三思索,最后还是同意了。

同时,公安局通知了曹健皓的妻子也就是季灼灼的妈妈过来,赵舒蔓不愿露面,当然警察局也会保护好她的个人信息,她和谢诚就在另一个房间等候。

杨慧娜在电话里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她很快就到了警察局。

本来以为她会愤怒难过哭天抢地,结果杨慧娜一进门就直接甩了曹健皓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的让赵舒蔓都不禁偷偷撩开窗帘往他们的方向看。

不愧是做生意的女强人,杨慧娜绷着脸居高临下毫不留情的看了一眼曹健皓,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而是看向警察:“他猥亵未成年人对吧?好,那就辛苦你们,尽量重判。还有,我现在要跟他离婚的话只能起诉对吧?”

平城地处北方,秋天很少有雨。

今天一早天气还很好,可赵舒蔓和谢诚两人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却忽然阴沉了起来。

路两旁的树木叶子早有颓势,片片落叶落在路面,又被车辆冲到道路两侧。

一向干燥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气息,行人的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眼看着有下雨的倾向,两人站在警局对面,面面相觑。

赵舒蔓身上还披着谢诚的外套,而谢诚的手臂上和脸上都有明显的青紫色,因为刚才和曹健皓搏斗,他的短袖衫和裤子都很狼狈。

“你要回去换衣服吗?”赵舒蔓问。

“嗯。”谢诚点点头。

“身上的伤真没事吗?”赵舒蔓伸出手指想要抚摸他的伤口,最后却只停留在距离他手臂很近的位置,她心里又酸又涩,“疼不疼。”

谢诚却没隐瞒,他沉声,认真点头,“疼。”

以为他会强撑说不疼,所以听到这个回答后,赵舒蔓反而有些无措,她喉咙一哽,“那,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舒蔓总觉得,此时此刻的谢诚,好像格外地乖。

像是一只温驯的狗狗,懂事的让人心疼。

天强忍着不落雨,赵舒蔓却无法掩藏心中的好奇。

步行回去的路上,她不禁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谢诚,你怎么知道我在灼灼家里?哦,我只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

谢诚停下脚步,站在赵舒蔓面前。

被迫停下,赵舒蔓噤声擡头困惑的看着谢诚。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伸到赵舒蔓颈前轻轻一挑,将她颈间的红线挑起,圆形中空的平安扣划过肌肤,也被拉起。

“这个。”他注视着赵舒蔓的眼睛。

联想到谢诚脖子里挂着的那个录音装置,赵舒蔓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但她不相信,谢诚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印象的中的那个谢诚,克制,礼貌,对人有着恰到好处的尊重的距离感。

在她脖子里放监控这种事,绝对不是他会做的。

“对不起,小蔓。”

谢诚垂头,眼睫也跟着低低落下,“上次你脚踝受伤在巷子里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我只是担心......”

心像是瞬间刺入了无数根沾着蜂蜜的针,刹那间疼痛之后,是丝丝细细密密失控的甜意。

“所以你在我身上放了监控?”赵舒蔓脱口而出,又在联想到许多事情之后红了脸。

睁大眼睛擡头,谢诚迅速摇了摇头,“没有,你的那个平安扣里面放着一个可以定位的器件,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以为你出事了,所以才去网吧查了你的位置。”

耳朵听到的这一切已经足够令人难以理解,赵舒蔓强迫自己冷静,随后问:“和你脖子里那个一样,都是你自己做的?”

在这年,能把录音设备和定位装置做到这种程度,不要说是一个高中生,即便是对一个成熟的工程师来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许多年后,微型录音笔乃至针孔摄像头都随处可见,可那是科技足够发达的产物,而在现在,谢诚却能做到这些。

片刻震惊之后,其实赵舒蔓也能想得通。

前世,赵舒蔓曾看到一个新闻,是谢诚在太空独立出舱完成复杂大小机械臂的手工组合对接,随后机械臂完成了重要的航天任务,这个新闻曾引起世界轰动。

赵舒蔓不懂那些专业专业知识,当时觉得谢诚伟大的同时,还很奇怪,航天员不是负责驾驶航天飞机的么,怎么还要做这些事情。

现在看来,谢诚在这方面的成就,或许也有早期天赋的加持。

看着女孩脸上凝重的表情,谢诚心里紧张,他谨慎地说:“是我自己做的,对不起,擅自做了这样的事,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把它丢了。”

赵舒蔓往前走了一步,她仰面,微微弯起唇角,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看向谢诚:“不要道歉,谢谢你。谢诚,你很厉害。”

心里又后悔到无可救药。

前世她到底在扭捏纠结些什么,竟从没发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好许多许多。

一阵风从巷子口刮过来。

夹带着些许的雨滴,卷起道路两侧落叶盘旋。

在谢诚讶异的眼神中,赵舒蔓把平安扣重新塞进领口里面。

“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了很喜欢你的这个礼物就是很喜欢。”赵舒蔓无辜的看向谢诚朝他眨了眨眼睛:“不会把它丢掉。”

愣了片刻,谢诚唇角弯起笑了。

“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谢诚的家距离警察局并不远,就在这附近的北二胡同街道。

两人几乎是跑着往回走,但还是没躲得过这蓄势待发的雨,刚拐进谢诚家所在的胡同,瓢泼大的雨就落了下来。

雨落下的那一瞬间,他们竟一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向彼此。

雨水兜头而至之后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弯起眼睛大笑起来。

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谢诚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拉住赵舒蔓的衣袖,拽住她往前跑。

巷子里地面不平,坑坑洼洼全是雨水,脚踩在上面泥水四溅,但两人都丝毫不介意。

开脚踏三轮车收垃圾的大叔加快蹬车的速度,看着这两个孩子手牵手在雨中奔跑,不禁下意识“咦”了一声。

随后匆匆骑车离去。

谢诚的家在小胡同最里面一楼那间,门口有一个狭小的天井,墙边摆着两盆剑兰,此刻浅蓝紫色的花瓣被雨水打湿。

赵舒蔓站在屋檐下躲雨,看着谢诚拿出钥匙开门——门是掉了漆的红铁门,锁头也是老式铁锁。

门开了以后,谢诚请她进去,自己又冒雨跑到墙边把那两盆剑兰抱到房间里。

赵舒蔓鞋子上全是水,她本想问谢诚需不需要换鞋,可等谢诚开了门她才意识到,他的房间根本不需要换鞋。

房间没开灯,因而显得有些暗。

约莫四十几平的面积,因为家具过少,仍然显得空空荡荡。

略显惨白的墙,水泥地,里面靠墙摆着一张床,床不大,上面的被子折的整整齐齐,是标准的豆腐块。

床头放着一个老式组合柜,柜子边上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暗紫色架子,架子上层摆着书,

靠近门的窗边摆着书桌,其实就是一个老旧的方桌,边上放着一条长板凳。

书桌上面的书也是理得整整齐齐,笔筒里面插着三支一模一样的水笔。

除此之外便是被一块玻璃板隔开的一个简易的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只有一个煤气灶和简单的置物架,架子上放着半袋米和一袋未开封的挂面,连冰箱都没有。

一眼看去,整个房间最贵重的东西,大抵就是床尾放着的那个老式电视。

事实上,看那个电视机的样子,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

站在这空荡又冷清的房间里,赵舒蔓忽然就想起了她前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谢诚的居所的情景。

那是谢诚生前的住处,而赵舒蔓之所以有那里的钥匙,是因为谢诚托律师把他生前的所有财物交给了她。

前世赵舒蔓撒谎坚定拒绝了谢诚以后,没过多久就和林伟岸在一起。

她没有谢诚的联系方式,大学之后各奔东西,而谢诚也果真再也没来打扰她。

从那以后,赵舒蔓这辈子就再没见到过谢诚。

当然,她常常在新闻上看到他。

看到一向乐观开朗的他变得不茍言笑,看到他在太空舱中和人们招手,看到他成为航天英雄,接受人们的敬意和崇拜。

谢诚的律师说他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极其讨厌开玩笑,做事沉郁,一板一眼。

可只有赵舒蔓知道,曾经的他不是那样。

面对生活的磋磨和艰难他都没有被打垮。

一个小小的自己却让他变成了那样沉默寡言的人。

看着那封简短的信、斑驳破旧的箱子和谢诚的遗嘱,赵舒蔓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哭的肩膀发颤,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谢诚,你为什么,这么傻。”

几十年前就是将自己的全部家当全数拿出想要送给自己。

就连现在去世了,也还要这样做。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傻到这种地步。

他这个人,难道从来都不为自己着想的吗。

谢诚交给赵舒蔓的遗物中,有一枚钥匙。

律师告诉赵舒蔓,那是谢诚生前所居住的房子的钥匙。

她将所有的东西收好,到洗手间洗了脸,仔细描了眉。

穿上一直没舍得穿的深绿色旗袍,提着手包打车去了那个地址。

一路上,赵舒蔓从没有片刻停止后悔。

当初的她以为没了谢诚以后她就能过的安稳,可这些年里,数不清多少次梦到谢诚,每每醒来,心里都是一阵一阵的空虚。

曾经她尝试去相信“年少的人根本不懂爱、爱得死去活来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这种所谓成熟的话。

可真这么活了一辈子,她才发现,人这一辈要是什么事都按部就班、将冲动扼杀,那才真是白活了。

拒绝谢诚以后,她真的和林伟岸在一起了,可在一起一年多就和林伟岸分开了。

之后按部就班度日,相亲认识了那个跟她相携大半生的丈夫,那个男人爱她、忠诚、老实,他知道赵舒蔓心里有人,却只是说“那些都过去了,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她心里也感动,这些年对那个男人也算真心实意。

直到前两年,他因病去世。

可现在想想,自己这些年到底是在做什么。

永远缩在自己的壳里面。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

谢诚的家布置很简单,甚至可以算得上简陋。

他没有亲人,所以就算离世以后,这里的一切还是保持原样。

狭窄又整洁的客厅只有一个灰色的小木桌,淡绿色的窗帘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上面绘着竹子,早已被晒洗的发白。

厨房的冰箱里面还有没喝掉的半瓶鲜奶,已经过期;卧室床上被子折的整整齐齐,是标准豆腐块;书房的架子上摆着几座闪亮的奖杯,还有几个飞船模型。

原来,这就是谢诚的家。

万众敬仰的航天英雄、国之栋梁,曾经就生活在这狭小的房间里。

律师说谢诚生活节俭的时候,赵舒蔓都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节俭。

这些,只能满足一个人基本的生活需要吧。

赵舒蔓还记得谢诚第一次去太空执行任务顺利返航的时候,新闻报道上说他如何伟大、为人类解决了什么一直以来难以攻克的艰难问题、说他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

那时候她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他朝地球挥手,心里也涌上了一种难言的骄傲。

他真的像他曾经所说的那样,成了一个伟大的英雄。

可是现在,坐在他那张陈旧质朴的小沙发上,赵舒蔓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割裂感。

那样伟大的人,是如何做到这辈就这样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谢诚的优秀和成功自然不必说,就只论他那张阳光帅气的脸,想必身边少不了追求者。

可他终生未婚。

赵舒蔓自私的想,如果谢诚真的和另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在一起,幸福度过一生,她是不是就能不这样遗憾。

可这终究只是想象——即便是想象,赵舒蔓也觉得,无论谢诚是否和别人在一起,自己曾经那样粗暴又盲目的拒绝他,都永远是她这辈子最悔恨的事情。

赵舒蔓走到窗口往外看,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狭窄的巷子里没什么人。

外面的天蓝的水洗过一样,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

她看着那封信上淡淡的字迹,心里一阵一阵的酸疼。

一想到谢诚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周围的一切看起来竟然都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房子不是房子,街道也不是街道。

一切都灰扑扑的,像是世界末日来临前一样,萧瑟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