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贵三人缩在屋檐下,身体抖得像筛糠。他们知道,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这一夜,对萧临贵来说,比一年还要漫长。他和伙计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白伞伞盖在祠堂上空旋转、低吟,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那伞盖才像冰雪消融一般,化作无数光点,悄然散去。
白伞们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雨停了。
村子恢复了“正常”,但气氛比昨天更加压抑。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整个村子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萧临贵知道,事情没完。他必须去祠堂看看,否则这心结一辈子都解不开。他让两个吓破了胆的伙计守着车子和货物,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朝着祠堂走去。
祠堂的大门虚掩着。萧临贵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和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祠堂里光线昏暗,正中供奉着“伞坟村历代先祖”的牌位。牌位前,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点香灰。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仿佛昨夜那遮天蔽日的白伞伞盖从未出现过。
萧临贵皱着眉,在祠堂里踱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走到牌位前,仔细观察。突然,他发现脚下的地砖有些异样。
祠堂的地面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大部分石板都严丝合缝,但正中央牌位前的七块石板,似乎有被撬动过的痕迹,缝隙里还塞着一些新鲜的泥土。
萧临贵心里一动,找来角落里一根用来捅香炉的铁钎,插进石板的缝隙里,用力一撬。
“嘎吱——”一声,石板被撬开了一角。
他再用力,整块石板被掀了起来。石板下,不是泥土,而是一个黑洞洞的空间。
一股更加浓重的腐朽气息从洞里涌出。萧临贵强忍着不适,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光,朝下看去。
这一看,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地洞里,并排躺着七具骸骨。
这些骸骨保存得还算完整,身上穿着早已腐烂的黑色官服。最让萧临贵毛骨悚然的是,每一具骸骨的手中,都紧紧握着一柄黑色的油纸伞。黑伞的伞面已经腐朽,但伞骨依然挺立,仿佛在至死仍在守护着什么。
七具骸骨,七柄黑伞。
萧临贵脑中“轰”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祠堂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昨天那个老阿婆,带着村里几个胆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看到被撬开的地砖和里面的骸骨,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悲哀和恐惧。
“你们……终于还是出来了。”老阿婆看着骸骨,老泪纵横。
“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临贵颤声问道。
老阿婆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始讲述一个被尘封了近百年的秘密。
原来,这伞坟村,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一百年前,这里曾是一处官家的驿站。当时有七位奉旨巡查的官员在此地歇脚,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当时的官府为了掩盖真相,草草将他们葬在了驿站地下,并对外宣称他们染了恶疾而死。
后来,有位云游的高人路过此地,说这七位官员死得冤,怨气不散,会化为厉鬼,祸害一方。高人指点村民,将驿站改建成祠堂,用七柄黑伞镇住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安息。同时,为了安抚他们,也为了警示后人,村里立下规矩:活人用黑伞,代表生者对逝者的敬意和镇压;死人用白伞,是为他们引路,希望他们早日投胎。
“这百年来,相安无事。”老阿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你们……你们外乡人用了白伞,阳气冲撞了阴气,破了黑伞的镇压。他们的怨气被激发了,所以才会……才会聚成伞盖,想要挣脱出来。”
萧临贵听得心惊肉跳,他看着那七具骸骨,他们虽死,却依然保持着官员的姿态,手中紧握黑伞,仿佛在执行着最后的命令。他们不是厉鬼,他们是被冤枉的忠魂。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萧临贵问道。
老阿婆摇了摇头:“天意如此,或许是他们沉冤得雪的时候到了。我们世代守护这个秘密,也累了。”
事情传开了。官府派人来了,但面对这桩百年悬案,也是一筹莫展。最终,在萧临贵的提议和资助下,村民们决定为这七位无名官员举行一场正式的葬礼。
他们请来了道士,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村民们将那七具骸骨从地底请出,用上好的棺木重新入殓。出殡那天,全村人都出来了。
萧临贵站在人群中,心情复杂。他没想到,自己一次无心的举动,竟然揭开了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葬礼上,村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骸骨手中,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七柄腐朽的黑伞。然后,他们为七口棺材,每口棺材上都系上了一把崭新的白伞。
“黑伞归生者,白伞送逝者。”村长,一个中年汉子,对着萧临贵深深一揖,“萧老板,你虽是外乡人,却让我们村的先辈得以安息。从今往后,伞坟村的规矩,要改一改了。”
萧临贵不解。
村长解释道:“以前,我们是怕他们。现在,我们是敬他们。黑伞,我们活人自己用,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白伞,我们只在送别逝者时用,为他们照亮前路。阴阳两隔,各走各道,互不惊扰。”
说完,他带头撑开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举在自己头顶。阳光透过黑色的伞面,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沉稳的阴影。
其他村民也纷纷撑开自家的黑伞。一时间,黑色的伞盖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像一片沉稳的土地,承载着生者的希望。
而那七口系着白伞的棺材,则被缓缓抬向村后的山坡,安葬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七把白伞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七个告别的灵魂,终于踏上了轮回的路。
从那以后,伞坟村还是那个伞坟村,但村子里的气氛却完全不一样了。村民们不再死气沉沉,脸上有了笑容,村里也多了鸡鸣狗叫的生气。
萧临贵在村里又住了几天,帮着村民们处理了一些后续事宜。临走时,村长带着全村人来送他,并坚持要送给他一件礼物。
那是一把崭新的黑伞。伞面上,用墨笔写着四个大字:“阴阳两安”。
萧临贵收下了这把伞,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把伞,更是一个承诺,一个教训。
他推着车,离开了伞坟村。回头望去,村口家家户户屋檐下,黑伞和白伞挂得整整齐齐,黑伞沉稳,白伞素雅,在阳光下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又和谐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