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的麻雀,并非凡鸟,而是前朝陈国最后一位公主,月姬的魂魄所化。
当年,陈国覆灭,萧衍的父亲率兵攻入皇城。月姬公主不愿受辱,从摘星楼一跃而下。她死后,一股执念不散,附在了她生前喂养的一只麻雀身上。太后曾是陈国的宫女,与月姬情同姐妹。她不忍公主魂魄消散,便求当时的皇帝,用国库黄金打造了这座金丝囚笼,将公主的魂魄封印其中。
“月姬公主有经天纬地之才,若她为男子,陈国未必会亡。”太后看着萧衍,眼神复杂,“我将此笼赐予皇后,并非为了害她。而是想借公主的智慧,辅佐你这位初登大宝的君主。你父亲在世时,也曾暗中得益。这笼子,既是囚禁她的牢笼,也是守护我大宣江山的护身符。”
萧衍听得浑身发抖。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政绩,那些让他自诩明君的决策,竟然都源于一个前朝亡魂的指点!这对他而言,是比战败还要巨大的羞辱!
“护身符?我看是耻辱柱!”他双目赤红,咆哮道,“我萧家的天下,竟要靠一个亡国公主的鬼魂来维系?这传出去,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他看了一眼昏睡在床的龚沐青,心中更是刺痛。他的妻子,竟成了仇人魂魄的容器,一个被利用的傀儡!
“朕绝不容忍!”萧衍的理智被怒火彻底吞噬。他一把抓起那座金丝笼,不顾太后的哭喊和阻拦,大步流星地奔出皇宫,直奔城外的长江。
江风呼啸,吹得他龙袍翻飞。他站在江边,看着笼中那只死气沉沉的麻雀,仿佛看到了月姬公主那双充满嘲讽的眼睛。
“亡国之魂,也敢妄议我朝政事?今日,朕便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座华美的金丝囚笼,狠狠地抛进了漆黑的江水之中。“噗通”一声,金光没入江心,再无踪迹。
做完这一切,萧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可以做回一个真正乾纲独断的皇帝,不再有任何阴影。
然而,他错了。他毁掉的不是一个笼子,而是一个脆弱的平衡,更释放出了一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怨气。
第二天清晨,整个京城都被一种奇异的景象和恶臭惊醒了。
长江的水面,一夜之间变得死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江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数不清的鱼尸。大的、小的、名贵的、普通的,所有的鱼都肚皮朝上,双目圆睁。最恐怖的是,每一具鱼尸上,都缠绕着一圈圈细如发丝的金线。那些金线仿佛是从鱼血肉中长出来的,将它们紧紧捆绑,又在水中互相连接,形成了一幅覆盖整个江面的、巨大而华丽的死亡织锦。
那股腥臭与金属的冰冷气息混合在一起,随风飘散数十里,闻者无不作呕。
萧衍赶到江边时,也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震慑得无以复加。他认得,那些缠绕在鱼尸上的金丝,和他亲手沉入江底的那座笼子,一模一样。
这是月姬公主最后的奏章。她无法再用笔墨批阅天下,便用这满江的生灵,写下了她最沉痛的控诉。她将这条滋养了无数百姓的“黄金水道”,变成了一座真正的、流动的“金丝囚笼”。
从那天起,长江沿岸瘟疫横行,鱼虾绝迹,百姓流离失所。大宣朝的经济命脉被硬生生斩断,各地叛乱四起。
萧衍开始夜夜被噩梦纠缠。梦里,他站在一片金色的鱼尸之海中,一个被金丝缠绕的宫装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他想开口解释,想说一句对不起,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凤仪宫里,龚沐青大病一场后,虽然醒了过来,却像是丢了魂。她不再看书,不再理睬任何人,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那个空荡荡的角落,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笼子呢……阿灰呢……”
皇帝萧衍,终于成了他梦寐以求的、独断专权的君主。可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分崩离析的王朝,和一个永远无法再对他微笑的妻子。
他终于明白,那座金丝囚笼,囚禁的从来不只是月姬的怨魂。它也囚禁了龚沐青的自由,更囚禁了他自己那颗被皇权与自尊所捆绑的、愚蠢的心。
而那满江的金丝鱼尸,便是这所有囚禁与被囚禁者,共同谱写出的一曲,最悲凉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