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溪镇这个依山傍水的小地方,日子过得像镇口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平静又带点说不清的韵味。镇上有个后生,名叫杨谦。杨谦是个手艺人,专门捏泥人。他的手艺是祖传的,捏出来的泥人,无论是田间劳作的农夫,还是市井叫卖的小贩,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似的。
杨谦为人谦和老实,平日里除了捏泥人,就是侍弄屋后那几竿瘦竹。他快三十了,还没娶亲,不是他条件差,而是他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姑娘,一个泥捏的姑娘。
这事儿说来话长。三年前,杨谦在梦中见到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罗裙,站在开满桃花的树下,冲他招手。杨谦醒来后,梦里那副容颜怎么也忘不掉。他凭着记忆,用上好的河泥,调了最细腻的颜料,花了七天七夜,捏出了一个泥人姑娘。他给她取名“阿芸”。
从此,阿芸就成了杨谦屋里的人。他把她摆在窗边,阳光好的时候,阿芸的脸庞就泛着温润的光。杨谦对着她说话,跟她说镇上的新鲜事,说今天哪个泥人卖了个好价钱,说后山的竹笋又冒尖了。他从不觉得阿芸只是个泥胎,在他心里,她就是那个会对他笑的梦中姑娘。
镇上的人都知道杨谦这“怪癖”,背地里没少议论。有的说他魔怔了,有的叹他可怜。媒婆张婶也来过几回,带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可杨谦都婉拒了。他总是摸着阿芸的脸,轻声说:“我心里有人了,娶不进第二个了。”
张婶气得直跺脚:“杨谦啊杨谦,你这是娶个泥胎当媳妇,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杨谦只是笑笑,不辩解。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每天能看到阿芸,心里就踏实。
这年夏天,清溪镇出了件怪事。镇东头王员外家的千金,得了一种怪病,整天昏昏沉沉,说胡话,请遍了方圆百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王员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不知听了谁的馊主意,说小姐是中了邪,得找个“八字硬”的单身汉,冲冲喜。
这“八字硬”的单身汉,不知怎么就落到了杨谦头上。大概是因为他常年与泥土打交道,沾了地气,命硬。王员外派人来传话,只要杨谦肯去王家住上三天,不管有用没用,都奉上十两银子。
杨谦本不想去,他怕自己走了,阿芸一个人在家会孤单。可来人态度强硬,几乎就是半请半绑。杨谦没办法,只好收拾了东西。临走前,他抱着阿芸,用布把她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自己的行囊里。他低声说:“阿芸,别怕,我带你去。三天,就三天,我们很快就回家。”
到了王家,气氛果然凝重。杨谦被安排在一个偏院,根本见不到小姐。他心里惦记着阿芸,晚上等人都睡下了,才悄悄把阿芸从行囊里拿出来,摆在桌上。
“阿芸,你看,这就是王员外家,气派吧?就是冷冰冰的,不如我们的小屋暖和。”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拂去阿芸脸上不存在的灰尘。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烛火猛地一跳,差点灭了。杨谦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这屋子里,除了他和阿芸,还有别的东西。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杨谦除了吃饭就是待在屋里陪着阿芸。他发现,自从到了王家,阿芸的脸色似乎更润泽了,那双用墨点出来的眼睛,在烛光下看,竟像含着一汪秋水。
第三天夜里,子时刚过,杨谦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忽然听到一阵极轻的啜泣声。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声音是从屋角传来的。他壮着胆子,点亮油灯走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可当他回到桌边时,他惊呆了。泥人阿芸的脸上,竟然挂着两道湿漉漉的泪痕!
杨谦的心“咚咚”直跳,他以为是眼花了,凑近了看,那泪痕清清楚楚,还带着一丝凉意。他颤抖着手,想去擦,又怕弄坏了阿芸的妆。
“阿芸……是你吗?你在哭?”他试探着问。
话音刚落,一个轻柔如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公子……救我……”
杨谦猛地回头,屋里空无一人。声音,是从阿芸身上传来的!
他吓得差点把油灯扔了,但更多的是震惊和狂喜。“阿芸!你真的活了?”
“我……我被困在这里很久了……”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疲惫,“这宅子里有个东西,它吸我的精气,让我动弹不得。直到你带着我的‘身’来,你的阳气护住了我,我才能勉强说出话来。”
杨谦这才明白,他捏的泥人,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个叫阿芸的孤魂的寄身之所。他梦里的姑娘,原来真的存在!
“那东西是什么?我怎么救你?”杨谦急切地问。
“它是个怨灵,是王员外早年害死的一个妾室,怨气不散,一直盘踞在这宅子里。王小姐的病,也是它缠上去的。它想找个新的身体,好离开这阴冷的偏院……”
杨谦倒吸一口凉气。他一个普通捏泥人的,哪会对付什么怨灵。
阿芸的声音又响起来:“公子,你别怕。它最怕至阳至刚之物,也最怕人心里的真情。你……你愿意娶我吗?”
“娶你?”杨谦愣住了,“我……我当然愿意!我做梦都想娶你!”
“那就好。”阿芸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涩和坚定,“今夜子时三刻,是它怨气最重的时候。它会来找我。你……你就当是娶亲,按乡下的规矩,拜堂成亲。你的真心,就是最好的武器。”
杨谦看着桌上那个泥人,虽然知道里面住着一个魂魄,但“娶一个泥胎”这个念头,还是让他觉得荒唐。可为了阿芸,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立刻行动起来。没有红烛,他就把灯芯捻得大大的;没有喜字,他就用红纸剪了个歪歪扭扭的“囍”字贴在墙上;没有宾客,他就对着空气拜了拜。
他学着戏文里的样子,对着阿芸深深一揖:“阿芸姑娘,杨谦虽一贫如洗,但愿以真心为聘,娶你为妻,此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