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战场上的兵器几乎被啃食干净了。而那只老蟹的面前,也堆起了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球体。那球体足有一人多高,表面布满了各种武器的轮廓,刀柄、枪头、甲片,都熔铸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狰狞而又充满力量感的铁疙瘩。
杜发奎的心“怦怦”直跳。他明白了,这些铁甲蟹不是在吃铁,它们是在用这些战争的遗物,为自己打造一个东西。
就在这时,那只老蟹发出了低沉的嘶吼,仿佛在下达命令。蟹群立刻围了上来,上百只大蟹合力,开始推动那个巨大的铁球。铁球在泥地上滚动着,发出沉闷的“轰隆”声,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滚向了寒口溪。
“扑通!”
一声巨响,铁球滚入了溪水中,溅起冲天的水花。随后,蟹群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溪水的深处。寒口溪,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那以后,村里人再也没见过那么大规模的铁甲蟹上岸。只是偶尔在溪边,还能看到一两只小蟹在啃着石头。而关于那个铁球的传说,却在村里流传开来。有人说,那是铁甲蟹的巢穴;有人说,那是它们镇守溪水的宝贝。
只有杜发奎,那个铁匠,心里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他总觉得,那些铁甲蟹和他之间,有了一种莫名的联系。它们吃的是铁,他打的也是铁。它们用战争的废料铸成铁球,而他,一辈子都在和钢铁打交道,希望打造出能帮助人们耕作、而不是杀生的工具。
岁月流转,太平天国的战乱渐渐平息,朝廷又换了新主子。寒口溪边的村子,也慢慢恢复了生机。杜发奎老了,背也驼了,挥锤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他把铁匠铺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则喜欢拄着根拐杖,到寒口溪边坐坐。
他时常会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溪水,想起那个血色的夜晚,想起那支吞食兵器的蟹群,想起那个被推入溪中的巨大铁球。
他的孙子小石头,是个好奇心重的孩子,总爱缠着他问:“爷爷,溪里真的有铁甲蟹吗?它们真的把刀枪吃掉了吗?”
杜发奎总是笑着摸摸孙子的头,指着清澈的溪水说:“是啊,它们就住在。它们是这溪水的守护神。”
有一年夏天,天旱得厉害,寒口溪的水位降到了几十年来的最低点。溪底的石头和淤泥都露了出来。村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想着去溪里摸点鱼虾,改善一下伙食。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突然大叫起来:“快来看!这是什么!”
杜发奎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去。只见在溪中央的一片淤泥里,露出了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的表面,在阳光下隐约反射着金属的光泽,仔细一看,竟然能分辨出刀剑的形状和甲胄的纹路。
“是……是那些兵器!”有人惊呼。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对着溪底的景象指指点点,啧啧称奇。他们终于相信了杜发奎讲了几十年的故事。
杜发奎站在人群外,看着溪底那片沉睡的战争残骸,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光。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看到了那支沉默而强大的蟹群,看到了它们如何用一种悲壮的方式,将人间的仇恨与杀戮,深深地埋葬在这冰冷的溪水之下。
他转过头,对身旁目瞪口呆的孙子小石头说:“孩子,你看。这世上的刀枪再锋利,也总有生锈的一天。可这寒口溪的水,会一直流下去。记住,咱们手艺人,手里拿的是铁锤,心里要装的,是安宁。”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寒口溪铁甲蟹的故事,不再仅仅是杜发奎一个人的记忆,而成了整个村庄代代相传的传说。人们不再去打扰溪底的宁静,只是偶尔在打水时,会朝着溪心拜一拜,感谢那些神秘的铁甲蟹,感谢它们为这片土地,带走了一段血腥的记忆,留下了一溪的清冽与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