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家庄啊,有个张青山,他家婆娘,村里人都叫她青山婶,得了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病,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年了。三年里头,人是眼见着一点点往下掉肉,原先圆盘似的一张脸,如今瘦得只剩下一张黄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气若游丝,眼瞅着就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头了。张青山这心里啊,跟滚油煎似的,方圆几十里有点名气的郎中都请遍了,苦药汤子灌下去能淹死个人,可青山婶的病就是不见起色,反倒一天沉似一天。
这日头刚落山,邻村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提着药箱从里屋出来,对着迎上来的张青山只是摇头,压低了声音:“青山兄弟,不是俺不尽心,青山嫂这病……唉,邪气入骨,药石罔效了。你……还是预备预备后事吧。”
张青山一听,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他靠着门框,望着屋里炕上那个形销骨立的人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正没个理会处,村里年纪最长的七叔公拄着拐棍过来了,看了看屋里的情形,把张青山拉到一边,浑浊的老眼盯着他:“青山,婆娘这病,怕是寻常法子不顶用了。咱关中老辈子传下来的那个法子……你,琢磨琢磨?”
张青山猛地抬起头:“您是说……做‘替身’?”
七叔公重重地点了点头:“找个干净的瓦盆,用新麦磨的头道面,加上清井水,你亲手给她捏一个‘替身’,要眉眼、身形都像她。再把她生辰八字用朱砂写了,塞进面人心口。放在她枕头边上……兴许,能把那缠身的病魔,引到那面人身上去。”
这法子听着就透着一股子邪乎,张青山心里直打怵。可眼看着婆娘就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死马也得当活马医啊!他一跺脚:“成!就按您老说的办!”
当晚,张青山谁也没惊动,自个儿在灶房里,就着豆大的一点油灯,舀了最白最细的面粉,兑上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和起面来。他手笨,平日里擀个面条都粗细不均,这会儿却异常专注,脑子里全是婆娘没病时候的模样,圆脸盘,细长眼,嘴角总是带着点笑纹。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揉着,修着,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捏出个三寸来长的小面人。眉眼虽有些模糊,但大致的轮廓,还真有几分青山婶的影子。他又找出过年写对联剩下的那点朱砂,混了点水,在一小条黄裱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了婆娘的生辰八字,仔细叠好,塞进了面人那小小的“胸膛”里。
捏好了,他捧着这还有点湿软的面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青山婶昏睡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张青山把面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枕头边上,紧挨着婆娘花白的头发。他看着那一真一假,一死气沉沉一毫无生气的两张“脸”,心里头说不出的别扭和恐慌,赶紧吹了灯,退到外间屋,和衣躺在板床上,心里七上八下,迷迷糊糊挨到了天亮。
说来也怪,自打这面人放上,青山婶虽然还是那副病骨支离的样子,但当天下午,竟微微睁开了眼,还能喝下去小半碗米汤了。张青山一看,心头猛地一松,看来这老法子,还真有点门道!他对着那面人拜了又拜,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往后的几天,青山婶的精神头似乎真的好了一点点,虽然还是下不了床,但眼睛里有了点活气,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字了。张青山大喜过望,对那枕头边的面人更是上了心,每天都要看上几遍,生怕落了灰,或是被老鼠叼了去。
可这好景,不长。约莫过了七八天,青山婶的情况又开始急转直下,甚至比之前更不如,整日昏睡,水米难进,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腐朽气息。张青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而且提得更高,更慌。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察觉到那面人的不对劲。
那天晚上,他去给婆娘擦身子,凑得近了,无意中耳朵蹭过了枕头边的面人。他似乎……听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噗、噗”声。他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婆娘的呼吸?可婆娘的呼吸又浅又急,不是这个调。他屏住呼吸,把耳朵慢慢凑近那面人。
“噗……噗……”
极其缓慢,极其微弱,但真真切切,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其费力地搏动。是心跳?!张青山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起来了,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直起身,惊恐地盯着那个安静躺着的面人。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面人那模糊的五官,似乎比刚捏好时,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他不敢声张,这事实在太邪门了。他偷偷把这事跟七叔公说了,七叔公听完,半晌没言语,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造孽啊……怕是那病魔没引走,反倒……养出别的东西来了。你……你再多留意留意它的脸……”
张青山心里更是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从七叔公那回来,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再次看向那面人。这一看,他差点没叫出声来!
那面人的脸,不知何时,竟然变了!刚捏好时,明明是照着婆娘那圆脸盘、细长眼捏的,虽说粗糙,但大致不差。可如今,那脸型不知怎的,变得狭长了些,嘴角那点模仿婆娘笑纹的弧度也消失了,整个嘴巴抿成了一条向下耷拉的细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严厉和刻薄。这模样……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