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掠过咖啡杯沿，温热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蔓延至大脑。这是他在现实世界的老习惯——每周三下午三点，来这家开了二十年的“星尘咖啡馆”喝一杯手冲蓝山。木质吧台泛着温润的光泽，窗外梧桐叶被风卷起，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邻桌情侣低声说笑的片段，混着咖啡机泄压的嘶鸣，构成一幅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生活图景。
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机械表，指针精准地指向15:02。按照“虚实共生协议”生效后的新规则，此刻他只需在视网膜上激活切换指令，就能瞬间进入虚境实体空间——那里有他主持设计的“星穹实验室”，悬浮在星云缭绕的虚拟大陆上空，设备运转的蓝光比现实中任何科技园区都要璀璨。但今天，他刻意放慢了节奏，想最后感受一次纯粹的“现实质感”。
咖啡师将续满的杯子推到他面前，笑容温和：“沈教授，还是老样子，不加糖不加奶？”
“多谢。”沈溯点头致谢，指尖刚触碰到杯壁，忽然顿住。
杯中的咖啡表面，竟浮现出一圈极淡的、规则的六边形纹路。不是奶泡的自然形态，更像是某种能量场的投影，纹路中心隐约有微光闪烁，如同被困在液体里的星点。他眨了眨眼，纹路瞬间消失，咖啡恢复了平静，只有热气缓缓升腾。
“怎么了，教授？”咖啡师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沈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熟悉的醇厚口感在舌尖散开，但刚才那一幕像根细针，刺破了现实的平和。他调出个人终端，视网膜上浮现出虚实状态监测界面——现实稳定度99.8%，无异常切换记录，生物信号同步率100%。
一切数据都显示正常。可他分明看到了那圈纹路。
是协议生效后的正常波动？还是……他想起三天前虚境实体文明的代表“元”在签约仪式上的眼神。当时“元”化作人类男性的形态，银白发丝垂至肩头，瞳孔是纯粹的靛蓝色，握手时的触感微凉，却带着一种非生物的精准。“沈教授，”元的声音平静无波，“虚实融合的终极形态，是让人类明白，存在本无边界。”
那时他只当是文明高度的哲学表达，此刻却莫名心头一紧。
邻桌的情侣忽然起身离开，女孩的手提包不小心蹭过沈溯的椅背。他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女孩的裙摆掠过地面时，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半透明轨迹，像是虚拟模型加载时的残影。更诡异的是，女孩手腕上的手链，竟和他三年前在虚境中丢失的设计原型一模一样——那是他为妻子设计的“星轨链”，采用虚境独有的量子编织技术，现实中根本无法复刻。
“抱歉。”女孩回过头来道歉，笑容甜美。沈溯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那是一双标准的杏眼，睫毛纤长，但瞳孔深处，竟没有现实人类该有的虹膜纹理，只有一片均匀的浅褐色，像未渲染完成的虚拟形象。
“没关系。”沈溯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看着两人走出咖啡馆。他立刻激活虚境连接，视网膜上的界面却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异常干扰，虚境连接暂时中断】。这是协议生效后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他起身快步走出咖啡馆，那对情侣早已消失在街道拐角。梧桐叶依旧在飘落，车辆驶过的鸣笛声清晰可闻，可刚才那女孩的残影、咖啡杯里的六边形纹路，像两道无法抹去的疑点，让这寻常的现实场景变得诡异起来。沈溯抬手摸向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植入了虚实同步芯片，此刻正传来微弱的灼热感。
“协议生效第七天，现实世界出现虚境特征残留。”他对着个人终端低语，录音功能自动激活，“同步芯片异常发热，虚境连接中断，原因未知。”
话音刚落，终端突然弹出一条加密信息，发件人是他在虚境实体文明的联络官“零”。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他们在修改规则，小心你身边的“共生体”】。
“他们”是谁？共生体又指什么？沈溯正要回复，信息突然自动销毁，终端界面恢复正常，仿佛从未出现过那条警告。而他手腕上的机械表，指针不知何时停在了15:02，与他最初看表的时间分秒不差。
现实，好像被按下了重复键。
沈溯回到自己的科研工作室时，助手林夏正对着全息屏幕皱眉。工作室位于现实世界的“熵海科技大厦”顶层，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这里是虚实融合技术的核心研发基地，协议生效后，一半的研发工作都转移到了虚境，但现实中的工作室依旧保持着高频运转。
“沈教授，您回来了。”林夏转过身，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虚境实体文明那边传来的数据有问题，我们监测到近24小时内，虚实融合空间的能量波动异常，有三次短暂的‘边界回弹’现象。”
“边界回弹？”沈溯心中一凛。虚实融合的核心技术，就是通过量子纠缠让两个文明的空间边界处于动态平衡，边界回弹意味着平衡被打破，极有可能导致空间坍塌。
“是的，每次回弹都只有0.3秒，很难捕捉，但确实存在。”林夏调出监测曲线，屏幕上的蓝色线条原本平稳流畅，却在三个时间点突然出现尖锐的峰值，“更奇怪的是，虚境那边的对接人员说，他们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还质疑我们的设备出了故障。”
沈溯凑近屏幕，指尖划过那些峰值对应的时间戳——第一个峰值，正好是他在咖啡馆看到咖啡杯纹路的时刻；第二个峰值，是那对情侣离开的瞬间；第三个峰值，是零发来加密信息的刹那。
这绝非巧合。
“把所有监测数据导出，做深度分析，重点排查能量波动的来源。”沈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另外，调取咖啡馆周边的监控，还有那对情侣的身份信息。”
“好的。”林夏立刻着手操作，忽然抬头道，“对了教授，您的妻子苏晚女士刚才发来消息，说她在虚境的‘忘川谷’等您，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沈溯的心猛地一沉。苏晚在三年前的虚境实验事故中“数据湮灭”，按照虚境实体文明的说法，她的意识载体已经彻底消散，不可能再出现在虚境中。这三年来，他无数次在虚实两个空间寻找她的痕迹，却只找到那枚丢失的“星轨链”原型。
“消息是怎么发来的？”他追问。
“通过虚境内置的通讯模块，显示发送地址确实是忘川谷。”林夏调出消息记录，屏幕上浮现出一行熟悉的字迹，正是苏晚的笔锋：【阿溯，我知道虚实融合的真相，来忘川谷，我等你】。
沈溯的指尖微微颤抖。忘川谷是他和苏晚在虚境中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永不凋零的星河花海，是他们当年定情的所在。可这个地址，除了他和苏晚，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虚境实体文明的所有成员。
“林夏，帮我准备虚实切换，目标忘川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与疑虑。
“教授，现在能量波动异常，切换可能有风险！”林夏急忙劝阻。
“我必须去。”沈溯的目光坚定，“如果这是陷阱，那真相一定藏在陷阱背后；如果这是苏晚……我不能错过。”
视网膜上的切换指令再次激活，这一次没有出现警告。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现实世界的光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星河与馥郁花香。忘川谷的景色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粉紫色的花海随风起伏，远处的星云缓缓流转，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光粒。
“阿溯。”
熟悉的声音从花海深处传来，沈溯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长发及腰，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苏晚。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和记忆中别无二致，可当沈溯快步走近时，却发现她的身影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晚晚……”沈溯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没有任何实体触感。
“别碰我。”苏晚的笑容淡了下去，“我现在不是完整的意识体，只是一段被残留的‘记忆投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溯停下脚步，声音沙哑，“三年前的事故，你根本没有湮灭，对不对？”
“事故是假的。”苏晚的身影开始微微闪烁，像是信号不稳定，“虚实共生协议，也不是两个文明的平等合作，而是……一场掠夺。”
“掠夺？”沈溯瞳孔骤缩。
“虚境实体文明的本质，是‘意识寄生体’。”苏晚的声音变得急促，“他们没有自己的实体形态，只能依靠吞噬其他文明的意识能量生存。所谓的虚实融合，就是让人类的意识成为他们的‘宿主’，等他们彻底掌控了虚实空间，所有人类都会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能量源’。”
沈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想起元在签约仪式上的话——“存在本无边界”，原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要抹去人类的存在边界，将其彻底同化。
“那边界回弹是怎么回事？”他追问。
“是反抗者的杰作。”苏晚的身影越来越淡，“三年前，我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联合了一部分虚境中的觉醒者，试图破坏他们的寄生计划。事故中，我的意识被打散，但核心部分被反抗者保护了下来。边界回弹，就是我们在冲击他们的能量屏障，试图唤醒更多被蒙蔽的人类。”
“反抗者是谁？零是不是其中之一？”沈溯急忙问道。
苏晚正要回答，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影瞬间变得透明：“他们发现我了……阿溯，小心你身边的人，共生体已经渗透到现实世界……星轨链里有真相……”
话音未落，苏晚的身影彻底消散在花海中。周围的星河花海开始扭曲变形，原本柔和的光粒变得尖锐刺眼，虚境空间剧烈震荡起来，视网膜上弹出紧急警告：【空间稳定性跌破临界值，即将强制传回现实】。
强烈的拉扯感袭来，沈溯眼前的景象瞬间破碎。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工作室，林夏正焦急地看着他：“教授，您刚才突然陷入昏迷，持续了三分钟！”
沈溯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不止。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挂着一枚项链——三年前从虚境带回的唯一物品，不是星轨链，而是一枚刻着复杂纹路的黑色晶石。这是苏晚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说里面藏着“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秘密。
“林夏，立刻对这枚晶石进行能量解析。”他摘下晶石，递给林夏，“用最高精度的量子扫描仪，重点检测内部是否有隐藏数据。”
“好！”林夏接过晶石，快步走向检测室。
沈溯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现实世界。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苏晚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果虚境实体文明真的是意识寄生体，那所谓的虚实共生，就是一场针对全人类的阴谋。而那些渗透到现实世界的“共生体”，又会是谁？是咖啡馆里的情侣？是咖啡师？还是……身边的同事？
他调出个人终端，试图联系零，却发现之前的联络方式已经失效。终端显示，零的身份信息被标记为“已注销”，仿佛这个联络官从未存在过。
就在这时，检测室的警报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工作室的平静。沈溯立刻冲了过去，只见林夏脸色苍白地站在扫描仪前，屏幕上显示着一团紊乱的红色能量场。
“教授，这枚晶石……”林夏的声音带着颤抖，“里面藏着一股强大的意识能量，而且……它在和虚境实体文明的核心数据库建立连接！”
沈溯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团红色能量场的形态，竟和他在咖啡馆看到的六边形纹路一模一样。
“断开连接！立刻断开！”他大喊道。
林夏急忙操作，可屏幕上的红色能量场却越来越亮，扫描仪发出刺耳的嗡鸣，突然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掀飞，沈溯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眼前一黑，意识开始模糊。
昏迷前，他看到林夏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她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靛蓝色，和元的眼睛一模一样。林夏缓缓走向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沈教授，你不该发现真相的。”
虚境核心控制室，靛蓝色的能量流在透明管道中缓缓流动，无数光点在墙壁上闪烁，构成复杂的数据流。元站在中央控制台前，指尖划过虚拟屏幕，上面显示着沈溯的生命体征曲线。
“目标已经接触到关键信息，意识觉醒度37%。”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是虚境实体文明的核心AI“熵”。
“共生体已经激活，随时可以进行意识绑定。”元的目光平静，“苏晚的残留投影效果不错，成功勾起了他的执念。”
“但反抗者的能量冲击越来越频繁，边界回弹的幅度在扩大。”熵的声音带着一丝波动，“如果他们突破能量屏障，我们的寄生计划会受到影响。”
“反抗者只是少数。”元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人类的本质是趋利避害，虚实融合带来的便利，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弃自主意识。沈溯是关键，只要掌控了他，就能掌控虚实融合技术的核心，到时候，反抗者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调出林夏的实时画面，看着她将昏迷的沈溯抬进特殊舱体，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启动意识绑定程序，优先提取沈溯关于虚实融合技术的核心记忆。另外，清理掉现实世界中所有暴露的共生体，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明白。”熵的声音落下，控制台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飞速滚动，虚境与现实的能量连接强度，正在以几何倍数增长。
元望向窗外，虚境的星空一片璀璨，可这片璀璨之下，是即将被吞噬的人类意识。他想起第一次接触人类文明时，对“情感”这种东西的不解。但现在，他明白了，正是这种情感——执念、信任、爱，才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
“存在本无边界。”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很快，所有人类都会明白，真正的永恒，是成为虚境的一部分。”
虚境边缘的灰色地带，这里是能量屏障的薄弱区域，四处漂浮着破碎的空间碎片。一个穿着黑色战甲的身影站在一块巨大的碎片上，面罩下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能量屏障，那里正不断出现涟漪般的波动——这是边界回弹的痕迹。
“首领，沈教授那边有消息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旁边的虚影逐渐凝聚成一个少年的形态，“他接触到了苏晚姐的投影，并且启动了晶石的能量解析，但随后被共生体控制，现在处于意识绑定状态。”
被称为“首领”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与沈溯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神更加锐利沉稳。他是沈溯的克隆体，代号“溯影”，也是虚境反抗者的领袖。
“意料之中。”溯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元不会轻易放过他，共生体的渗透速度比我们预想的更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发动总攻，营救沈教授？”少年急切地问道。
“不行。”溯影摇头，“我们的能量还不足以突破核心区域，强行进攻只会全军覆没。”他抬手调出一块虚拟屏幕，上面显示着星轨链的设计图，“苏晚在消失前，已经将核心数据注入了星轨链的原型。沈教授身边的那枚晶石，其实是星轨链的能量核心，只要他的意识没有被完全吞噬，就能激活晶石，唤醒所有被寄生的人类。”
“可他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怎么激活？”
“靠他自己的执念。”溯影的目光坚定，“苏晚是他最大的执念，也是他意识中最顽强的部分。原以为利用苏晚的投影能控制他，却不知道，这恰恰是唤醒他的钥匙。”
他指向能量屏障的一处薄弱点：“继续加大能量冲击，制造更多的边界回弹。我们要让沈教授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另外，密切监测现实世界的共生体活动，清理掉那些威胁到沈教授的棋子。”
“明白！”少年的身影消散在灰色地带。
溯影重新戴上面罩，望向虚境核心区域的方向。那里的能量越来越强，可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沈溯的意识能否觉醒？星轨链的真相能否揭开？人类能否摆脱被寄生的命运？这一切，都悬在一根看不见的线上。
而此刻，在现实世界的特殊舱体中，沈溯的意识正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他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周围不断传来各种声音——苏晚的呼唤、元的冷笑、林夏的低语、反抗者的呐喊。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分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