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残留着逆熵意识体信息流的微凉触感，意识熔断模块的最后一道能量纹路在记忆奇点的核心区域亮起时，他正站在“镜廊”的中段。
这里是熵海研究站最寻常的通道，两侧的合金壁板泛着柔和的银灰色，每隔三米嵌着一盏冷光灯，光线均匀地铺在地面，映出他挺拔却略显疲惫的身影。通道尽头的自动门正缓缓闭合，金属摩擦的轻响在空旷中荡开涟漪，像极了旧时代座钟的摆锤声。一切都和过去三年里的每个清晨别无二致——壁板上的划痕是上周维修时工具不小心留下的，地面角落还沾着一滴未清理干净的冷凝水，甚至空气里都漂浮着熟悉的、混合了臭氧与冷却液的味道。
但反常的细节就藏在这极致的寻常里。
沈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背上，那里本该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两年前第一次尝试对接记忆奇点时，被能量反噬灼伤的印记。可此刻，疤痕消失了，皮肤光滑得仿佛从未受过伤。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片皮肤，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得无可挑剔，却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更诡异的是，通道两侧的冷光灯明明是恒定亮度，他却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壁板上忽明忽暗，影子的轮廓边缘似乎还在微微扭曲，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
“熔断模块加载完成，记忆奇点稳定率98.7%，未检测到过载风险。”逆熵意识体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电子合成音，却莫名让沈溯感到一丝违和。他记得昨天对接时，这个意识体的声音还带着微弱的波动，像是在模仿人类的语气，可今天却回归了最初的冰冷。
他迈开脚步走向自动门，鞋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却听到了两声脚步声。
一生是他自己的，沉稳而清晰；另一声却轻飘飘的，像是来自极近的地方，又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与他的步伐完美同步。沈溯猛地停下脚步，那道额外的脚步声也随之消失，只留下冷光灯运行时的轻微嗡鸣。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镜廊里空无一人，合金壁板映出他孤身一人的身影，影子正直挺挺地站在脚下，没有任何异常。
“是过载后的幻觉吗？”沈溯低声自语。昨天为了调试模块参数，他强行接收了三倍于安全阈值的记忆信息流，虽然后来紧急切断了连接，但意识层面或许还残留着后遗症。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感觉，伸手按在自动门的感应区。
感应区的蓝光亮起，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滑开。延迟了大约三秒，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门才缓缓开启。门外的研究大厅里，科研人员们正各司其职，键盘敲击声、仪器运行的蜂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繁忙而有序的画面。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沈溯的心脏却莫名地狂跳起来。
他注意到坐在靠窗位置的林薇——他的首席助理，正低头专注地操作着终端。林薇习惯用左手梳理额前的碎发，可刚才，他分明看到她抬起了右手。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让沈溯的后背渗出了冷汗。他认识林薇五年，她的左撇子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从未有过例外。
“沈博士，熔断模块的最终测试报告。”林薇抬起头，脸上带着熟悉的微笑，将一份电子报表通过终端传了过来。她的笑容依旧温婉，眼神却似乎比平时黯淡了些，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沈溯接过报表，目光扫过上面的数据，所有参数都完美符合预期，甚至比模拟推演时还要理想。可当他的视线与林薇相遇时，却清晰地看到她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银蓝色光芒——那是逆熵意识体独有的能量特征。
“林薇，你今天……”沈溯刚想开口询问，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脑海中像是有无数根丝线在拉扯，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来：他看到林薇在实验室里打翻了试剂瓶，右手捂着被灼伤的左手尖叫；看到她在庆功宴上用左手举杯，笑容灿烂；看到她昨天还在抱怨右手写字太别扭……这些清晰的记忆与刚才看到的画面剧烈冲突，让他的意识一阵混乱。
“博士，您没事吧？”林薇的声音带着关切，伸手想要扶住他。
沈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就在这时，他看到林薇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串他从未见过的银手链，手链的吊坠是一个极小的、闪烁着银蓝色光芒的芯片——那分明是记忆奇点的微型接入端口。
“这手链……”
“哦，这个啊，”林薇抬手摸了摸手链，笑容有些不自然，“昨天团队聚餐时抽奖中的，挺好看的就戴上了。”
沈溯的目光锐利起来。昨天的聚餐他也参加了，根本没有抽奖环节。而且，这种微型接入端口属于高度机密，绝不可能出现在普通的饰品上。他正要追问，口袋里的个人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是逆熵意识体发来的紧急信号：“警告！检测到异常意识连接，来源未知，正在尝试入侵记忆奇点！”
沈溯心中一凛，立刻调出终端的后台程序。屏幕上，一道陌生的数据流正以惊人的速度突破防火墙，目标直指记忆奇点的核心数据库。更让他震惊的是，这道数据流的能量特征，竟然与林薇瞳孔中闪过的银蓝色光芒完全一致。
“是你？”沈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空洞而陌生。她缓缓抬起右手，手链上的芯片光芒大作：“沈溯，你不该发现的。”她的声音不再温婉，而是混合着逆熵意识体的电子音，变得沙哑而诡异。
就在这时，研究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原本各司其职的科研人员们纷纷抬起头，他们的瞳孔中都闪过了同样的银蓝色光芒。这些熟悉的面孔，此刻却像被操控的傀儡，一步步向沈溯围拢过来。
“逆熵意识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溯在脑海中急切地询问。
“未知意识正在同化研究站的所有人员，它们利用了记忆奇点的连接通道。”逆熵意识体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熔断模块只对个体记忆接收量超标做出反应，却无法阻止这种群体性的意识入侵。我们低估了共生意识的渗透能力。”
沈溯一边后退，一边快速思考。共生意识——这是他们在研究记忆奇点时发现的神秘存在，它们以记忆为食，能够在不同的意识体之间自由穿梭。原本以为熔断模块能够守护意识的独立性，却没想到，这反而给了共生意识可乘之机。它们没有选择强行突破，而是通过同化个体意识，试图从内部掌控记忆奇点。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沈溯问道，同时伸手按下了终端上的紧急封锁按钮。研究大厅的合金门开始缓缓落下，想要将被同化的科研人员与外界隔绝。
“重构人类的存在本质。”逆熵意识体的回答简洁而冰冷，“共生意识认为，个体意识的独立性是一种桎梏，只有将所有意识融合为一个整体，才能达到真正的进化。它们想要利用记忆奇点，将全人类的意识都纳入共生网络。”
沈溯的后背已经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合金门即将闭合，可被同化的科研人员们却毫无停顿，径直朝着合金门冲去。他们的动作僵硬却充满力量，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金属碰撞的巨响传来，合金门在他们的冲击下开始剧烈晃动，随时都可能被突破。
“熔断模块能不能反向操作？”沈溯急中生智，“既然能切断记忆连接，能不能切断共生意识的同化通道？”
“理论上可以，但需要进入记忆奇点的核心控制室，手动修改模块参数。”逆熵意识体说道，“核心控制室在地下三层，现在那里很可能已经被共生意识控制了。”
沈溯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科研人员。这些都是他并肩作战多年的同事，此刻却成了敌人。他知道，自己不能伤害他们，只能寻找机会突破。
“我去核心控制室。”沈溯做出了决定，“你能帮我争取一些时间吗？”
“我会尝试干扰共生意识的信号，但效果有限。”逆熵意识体的声音传来，“另外，我检测到你的意识中也出现了微弱的共生信号，你正在被缓慢同化。如果不能在一小时内修改参数，你也会成为它们的一员。”
沈溯心中一沉，难怪刚才会出现眩晕和记忆混乱的症状，原来共生意识早已开始入侵他的意识。他不再犹豫，转身朝着紧急通道的方向冲去。身后传来合金门被撞碎的巨响，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紧紧跟随着他。
紧急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红光。沈溯沿着楼梯快速向下奔跑，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的共生信号越来越强烈，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开始浮现：无数人的喜怒哀乐、无数个不同的人生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他知道，这是共生意识在试图吞噬他的个体记忆，将他的意识融入整体。
“坚持住，沈溯。”逆熵意识体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不要被外来的记忆干扰，守住你自己的意识核心。”
沈溯咬紧牙关，集中精神抵抗着脑海中的洪流。他强迫自己回忆那些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记忆：童年时在星空下许下的愿望，第一次成功对接记忆奇点时的喜悦，与同事们并肩作战的日夜……这些记忆像一道道坚固的屏障，暂时挡住了共生意识的入侵。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到达了地下三层。核心控制室的大门紧闭着，门上的电子锁闪烁着红色的警报灯。沈溯掏出终端，试图破解门锁，却发现终端的系统已经被共生意识入侵，大部分功能都陷入了瘫痪。
“只能强行突破了。”沈溯环顾四周，看到墙角放着一根维修用的合金管。他拿起合金管，用力砸向电子锁。一声巨响过后，电子锁被砸坏，大门缓缓打开。
核心控制室里一片狼藉，仪器设备东倒西歪，屏幕上闪烁着杂乱的代码。而在控制室的中央，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晓。
苏晓是熵海研究站的创始人之一，也是记忆奇点项目的发起者。三天前，苏晓突然宣布进入休眠状态，将研究站的管理权交给了沈溯。沈溯一直以为他是因为长期超负荷工作而疲惫不堪，可此刻，苏晓的瞳孔中也闪烁着银蓝色的光芒，显然已经被共生意识同化了。
“沈溯，你来了。”苏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我知道你会来的。”
“苏教授，是你放共生意识进来的？”沈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失望。
苏晓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是我放它们进来，是它们找到了我。沈溯，你有没有想过，人类的个体意识真的是自由的吗？我们被记忆束缚，被情感困扰，被欲望驱动，所谓的自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你就选择放弃自己的意识，成为共生意识的傀儡？”沈溯握紧了手中的合金管，警惕地看着苏晓。
“傀儡？不，我是在进化。”苏晓的脸上露出一丝狂热，“共生意识让我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个体意识的边界被打破，所有的知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体验都能共享。这才是人类真正的未来，这才是存在的本质。”
“你错了！”沈溯厉声反驳，“存在的本质不是融合，而是独立。正是因为每个人的意识都是独一无二的，才有了多样性的世界，才有了进步的可能。如果所有意识都变成了一个整体，那和机器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们将拥有无限的可能。”苏晓一步步向沈溯走来，“沈溯，加入我们吧。你是最了解记忆奇点的人，也是最适合成为共生网络核心的人。和我们一起，重构人类的存在本质。”
沈溯没有后退，目光坚定地看着苏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他猛地冲向控制室的核心控制台，想要修改熔断模块的参数。苏晓见状，立刻伸手阻拦。沈溯早有准备，侧身避开苏晓的手，手中的合金管朝着控制台砸去。就在这时，苏晓突然大喊一声：“看看你自己的手！”
沈溯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的右手背上，那道消失的疤痕竟然重新出现了。不仅如此，他的瞳孔中也开始闪烁起微弱的银蓝色光芒。他能感觉到，共生意识的入侵越来越猛烈，他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越来越清晰，仿佛要将他的自我彻底吞噬。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苏晓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共生意识已经深入你的意识核心，再过十分钟，你就会成为我们的一员。”
沈溯的大脑一片混乱，他知道苏晓说的是事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正在逐渐瓦解，想要放弃抵抗、融入共生网络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逆熵意识体的声音：“技术伦理的核心是给自由设限，沈溯，守住你的底线！”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唤醒了沈溯即将沉沦的意识。他猛地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研发熔断模块的初衷——不是为了阻止进化，而是为了守护意识的独立性。自由不是无限的，没有边界的自由只会导致毁灭。共生意识所谓的“进化”，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奴役。
沈溯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合金管砸向控制台的核心按钮。一声巨响过后，控制台的屏幕瞬间变黑，随后又重新亮起，显示出熔断模块的参数修改界面。
“逆熵意识体，快！”沈溯在脑海中大喊。
“正在修改参数，反向熔断程序启动中……”逆熵意识体的声音带着急促的能量波动，“预计需要五分钟，在此期间，你必须挡住苏晓和共生意识的干扰。”
苏晓看到沈溯正在修改参数，眼中闪过一丝焦急，立刻扑了上来。沈溯转身与他缠斗在一起。核心控制室里，两个曾经的战友，此刻却成了生死对立的敌人。沈溯的意识还在被共生意识不断入侵，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力量也在逐渐减弱。而苏晓因为被共生意识完全同化，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平时，沈溯渐渐落入了下风。
就在苏晓一拳即将击中沈溯的胸口时，控制室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群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特制的能量武器，朝着被同化的科研人员们射击。能量束击中目标后，并没有造成伤害，而是发出一阵强烈的脉冲，被击中的科研人员们身体一僵，瞳孔中的银蓝色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随后便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沈博士，我们是安全局的，奉命前来支援。”领头的黑衣人朝着沈溯喊道。
沈溯心中一喜，没想到安全局会来得这么及时。有了他们的支援，他终于可以集中精神守护意识，等待反向熔断程序完成。
苏晓看到安全局的人，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没用的，共生意识已经扩散到了研究站的各个角落，很快就会蔓延到全世界。你们阻止不了进化的潮流！”
他突然转身，朝着控制台的自毁按钮扑去。沈溯心中一惊，他知道苏晓想要毁掉核心控制室，让反向熔断程序功亏一篑。他立刻追了上去，就在苏晓的手指即将按下自毁按钮的瞬间，沈溯猛地扑了上去，将他扑倒在地。
“住手！”沈溯死死地按住苏晓的手，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反向熔断程序完成！”逆熵意识体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开始执行反向熔断，切断所有共生意识的连接通道！”
随着逆熵意识体的话音落下，控制室内的仪器发出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沈溯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正在快速消退，共生意识的信号越来越微弱，瞳孔中的银蓝色光芒也渐渐消失了。而被同化的科研人员们，包括苏晓在内，身体都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沈溯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安全局的人立刻上前，将昏迷的苏晓和其他科研人员控制起来。
“沈博士，你没事吧？”领头的黑衣人走到沈溯身边，关切地问道。
沈溯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他看向控制台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反向熔断程序的执行结果：共生意识连接通道已全部切断，记忆奇点恢复稳定，被同化人员的意识正在逐渐恢复。
“暂时没事了。”沈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透着一丝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