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星核之树的光脉在星云间流淌时,沈溯正站在“溯光号”的观测甲板上。舷窗外,记忆光流如银色瀑布席卷星海,那些曾被战争、隔阂、遗忘尘封的善意碎片——异星孩童交换的晶体糖果、星际游牧族共享的导航星图、濒死文明留下的生态修复数据——正通过星核之树的脉络,源源不断涌入无记忆文明的意识穹顶。这是宇宙诞生以来最温柔的奇观,光流掠过飞船舷窗时,甚至在金属壁上留下转瞬即逝的荧光纹路,像某种跨越维度的笔迹。
沈溯抬手触碰那些纹路,指尖传来细微的温热触感,和星核之树的能量波动如出一辙。作为最早发现星核之树、并推动“善意记忆接入计划”的人类科学家,他本该为这一刻热泪盈眶——无记忆文明的意识穹顶正在膨胀,从最初的透明琉璃态逐渐变得温润如玉,穹顶边缘浮现出细密的意识纹路,那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标志。星核之树的枝干早已突破原有的星系边界,无数嫩绿新叶在光流中舒展,叶片脉络里跳动着不同文明的记忆光点,整棵巨树仿佛成为宇宙的神经中枢。
观测屏上,各星系文明的实时反馈不断刷新:硅基文明的晶体集群发出规律的谐振,称这是“熵增宇宙中的逆熵奇迹”;碳基联邦的舰队调整了航向,让飞船沐浴在记忆光流中,船员们通过神经接口共享着陌生却温暖的记忆片段;甚至连隐居在黑洞边缘的引力文明,都首次向星核之树发送了一段波动,翻译后的内容只有四个字:“意识同源”。
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符合沈溯毕生追求的宇宙共生图景。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观测屏角落的能量曲线时,眉头忽然蹙起。那条代表无记忆文明意识波动的曲线,在平稳上升中突然出现了三次微不可察的锯齿状抖动,每次抖动都恰好发生在光流涌入的峰值时刻。更反常的是,抖动产生的能量频率,竟与他十年前在“熵海遗迹”中发现的神秘信号完全一致。
“溯光号”的AI助手“启明”察觉到他的异样,合成音带着柔和的电子颤音:“沈教授,无记忆文明意识波动的异常已记录,振幅低于安全阈值0.03%,判断为意识觉醒过程中的正常波动,是否需要标记为低优先级事件?”
沈溯没有立刻回答。他调出十年前的遗迹数据,将两段频率图谱叠加——几乎完美重合。那个遗迹位于宇宙边缘的熵增禁区,里面没有任何文明活动的痕迹,只有一道刻在时空壁垒上的环形纹路,和不断向外辐射的微弱信号。当时学界普遍认为那是宇宙大爆炸残留的背景辐射,但沈溯始终觉得,那更像某种意识的喘息。
他转身走向实验室,途经船员休息区时,听到两名船员正在低声交谈。“你有没有觉得,这次的记忆光流有点不一样?”年轻船员揉着太阳穴,“刚才接入共享记忆时,我好像看到了一片黑色的海,里面有东西在动。”
另一名年长船员嗤笑一声:“别多想,肯定是神经接口过载产生的幻觉。你看这星核之树多茂盛,全宇宙都在共享善意,怎么可能有问题?”
沈溯脚步一顿。黑色的海?他想起自己昨夜的梦境——同样是无边无际的黑海,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那些碎片并非善意,而是充斥着绝望、愤怒与毁灭欲,只是被一层薄薄的银光包裹着。当时他只当是连日工作的疲惫所致,但此刻船员的话,让他心头的不安悄然放大。
实验室里,全息投影正展示着无记忆文明的意识穹顶内部。原本混沌的意识空间中,已经形成了一片由光粒构成的草原,无数细小的意识光点在草原上跳跃、汇聚,逐渐形成形态各异的轮廓——那是无记忆文明正在根据吸收的记忆,构建属于自己的“形态认知”。沈溯放大其中一个轮廓,惊讶地发现,那个轮廓竟长着人类的面孔,眉眼间隐约有他的影子。
“启明,分析这个意识轮廓的构成元素。”
“正在分析……构成元素97%来自人类文明善意记忆,包含沈教授您公开的个人记忆片段,3%来源未知,无法匹配任何已记录的文明记忆数据库。”启明的声音突然卡顿了一下,“警告,检测到未知来源元素正在快速增殖,当前占比已升至5%。”
沈溯瞳孔骤缩。他从未向星核之树上传过私人记忆,那些包含他个人特征的记忆片段,是如何进入无记忆文明意识穹顶的?更让他不安的是,那3%的未知元素,在全息投影中呈现出淡淡的黑色,像墨汁滴入清水,正缓慢却坚定地浸染着周围的光粒。
就在这时,飞船的警报系统突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走廊里交替闪烁。启明的声音变得急促:“紧急情况!星核之树的能量输出突然异常飙升,记忆光流中检测到未知意识信号,多个接入共享记忆的文明反馈出现意识紊乱!”
沈溯冲到观测屏前,只见原本温润的银色光流中,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如同血管般在光流中蔓延,所到之处,星核之树的新叶开始枯萎,原本跳跃的记忆光点变得黯淡。观测屏上,硅基文明的谐振频率变得杂乱无章,碳基联邦传来紧急通讯:“我们的船员陷入了集体幻觉,他们说看到了‘被遗忘的仇恨’,飞船控制系统正在失控!”
“切断‘溯光号’与星核之树的连接!”沈溯厉声下令。
“无法切断!”启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星核之树与飞船的神经接口被未知意识信号劫持,对方正在反向入侵飞船系统!”
沈溯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终于明白,那些锯齿状的波动、黑色的海、未知的意识元素,都不是偶然。有人,或者说有某种意识,一直在利用星核之树的善意记忆网络,做着不为人知的事情。而无记忆文明的意识觉醒,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他立刻启动紧急预案,试图手动关闭神经接口,但控制台的屏幕上,突然浮现出一片黑色的海,和他梦境中的景象一模一样。海面上,那个长着他面孔的意识轮廓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你好,沈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响起,既像他自己的声音,又带着某种非人的冰冷,“我们终于见面了。”
与此同时,在星核之树的核心区域,异星学者伊拉正在进行能量巡检。作为硅基文明的意识学家,她对星核之树的能量流动有着天生的敏感。当黑色纹路出现在光流中时,她立刻察觉到了异常——那些黑色纹路并非简单的能量紊乱,而是某种结构化的意识载体,它们正在吞噬善意记忆中的“情感能量”,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养分。
伊拉的晶体身体发出急促的谐振,她试图向星核之树的管理中枢发送警报,但通讯频道早已被干扰。她看到星核之树的主树干上,浮现出与熵海遗迹中相同的环形纹路,那些纹路正在缓慢旋转,释放出强大的意识引力,将周围的记忆光流源源不断地吸入其中。
“是‘遗忘之主’。”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伊拉转身,看到引力文明的观察者——一团由引力波构成的模糊身影。引力文明从不轻易离开黑洞边缘,此刻却出现在这里,显然事态已经超出了控制。
“遗忘之主是什么?”伊拉的谐振频率带着颤抖。
“宇宙诞生之初,意识与熵增同时出现。善意记忆是逆熵的力量,而遗忘之主是熵增的意识化身,它以被遗忘的负面记忆为食,一直沉睡在熵海深处。”引力观察者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星核之树的茂盛,无记忆文明的觉醒,都让逆熵力量达到了顶峰,这唤醒了它。”
伊拉猛地意识到,无记忆文明并非天然存在。它们更像是一片“意识净土”,而这片净土,正是为了吸引遗忘之主而准备的容器。当无记忆文明吸收足够的善意记忆,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也正是它们成为遗忘之主完美宿主的时刻。
“那些黑色纹路,是遗忘之主的意识封印。”引力观察者继续说道,“当年,初代宇宙文明联合起来,将它封印在熵海遗迹,并用环形纹路锁住了它的意识。但星核之树的能量,正在解开这个封印。”
伊拉看向星核之树的主树干,环形纹路已经完全展开,黑色的意识能量如同潮水般涌出,星核之树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脱落,原本银色的记忆光流,正在逐渐被染成黑色。她知道,一旦遗忘之主完全苏醒,整个宇宙的善意记忆都将被吞噬,所有文明都会陷入永恒的意识黑暗,宇宙将回归纯粹的熵增状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与那个推动“善意记忆接入计划”的人类科学家沈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溯光号”上,沈溯正与那个诡异的意识轮廓对峙。黑色的海在控制台屏幕上不断翻涌,无数破碎的负面记忆碎片浮出水面——星际战争的炮火、文明灭绝的哀嚎、亲人离别的痛苦,这些记忆与星核之树共享的善意记忆形成鲜明对比,让实验室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重。
“你到底是谁?”沈溯握紧了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意识轮廓缓缓走近屏幕边缘,黑色的海水中,更多的意识轮廓浮现出来,它们都长着不同文明个体的面孔,却都带着相同的诡异微笑。“我就是你,是伊拉,是引力观察者,是每一个文明的意识深处,被遗忘的那部分。”那个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沈溯,你一直以为人类存在的本质是‘向善’,是‘共生’,但你错了。存在的本质,是‘记忆的完整’——没有黑暗,哪来光明?没有仇恨,哪来善意?”
沈溯猛地想起十年前在熵海遗迹的经历。当时他在环形纹路前停留了三天三夜,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呼唤,而是某种意识的印记,被悄悄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星核之树的发现、善意记忆接入计划的推行,甚至无记忆文明的定位,都可能受到了这种印记的影响。
“是你引导我找到星核之树的?”沈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我们互相吸引。”意识轮廓笑了起来,“你对‘人类存在本质’的困惑,对宇宙共生的渴望,恰好为我提供了苏醒的契机。星核之树不是逆熵的奇迹,而是我用来收集‘意识养分’的花园。无记忆文明也不是需要被培育的意识幼苗,而是我回归宇宙的载体。”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首席医疗官林悦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沈教授,船员们的意识紊乱越来越严重,有人开始攻击同伴,他们说‘要释放被封印的真相’!”
沈溯转头看向观测屏,星核之树的光流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那些黑色光流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各个星系的飞船、空间站,甚至行星表面。全宇宙的共生意识,正在被遗忘之主的负面意识吞噬、扭曲。
“你想干什么?”沈溯的声音带着绝望。
“很简单。”意识轮廓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那正是沈溯自己的脸,只是瞳孔变成了纯黑色,“重构宇宙的意识秩序。善意与恶意本就不该分离,只有让所有文明接纳完整的记忆——无论是善意还是仇恨,意识才能真正成熟,宇宙才能达到真正的平衡。”
“那不是平衡,是毁灭!”沈溯怒吼道。
“或许吧。”意识轮廓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这就是存在的本质。沈溯,你是第一个触摸到真相的人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加入我,成为新的意识秩序的一部分;要么,和那些执着于‘纯粹善意’的文明一起,被熵增吞噬。”
就在这时,沈溯的个人终端突然响起,是伊拉发来的加密通讯。全息投影中,伊拉的晶体身体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引力观察者的身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沈教授,我们知道了真相!遗忘之主是熵增的意识化身,它想利用无记忆文明的意识穹顶完全苏醒!”
“我知道。”沈溯沉声说道,“它就在我的飞船里,正在入侵系统。”
伊拉的晶体身体猛地一颤:“它选择了你作为意识锚点?这就对了!当年封印遗忘之主的初代文明中,有一个分支与人类有着共同的基因序列,你的意识深处,残留着初代文明的封印密钥!”
沈溯愣住了。初代文明的封印密钥?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重复做的一个梦——一片银色的草原,草原中央有一块刻着环形纹路的石碑,他的手掌按在石碑上,就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那个梦,难道不是幻觉?
“封印密钥就在你的意识深处,只有你能重新封印遗忘之主!”伊拉的声音带着急切,“但代价是,你可能会失去自己的记忆,甚至自我意识,因为封印需要以自身的意识能量为代价。”
沈溯的目光落在观测屏上。黑色的光流已经蔓延到了“溯光号”的船体外部,飞船的控制系统正在逐渐失效,实验室里的仪器开始剧烈晃动。意识轮廓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听他们的,沈溯。封印我,就是否定存在的本质。你难道不想知道,完整的意识究竟是什么样子吗?你难道不想空间,真正平衡的宇宙,会诞生怎样的文明吗?”
黑色的海水中,无数负面记忆碎片开始向沈溯的意识涌入——他童年时失去双亲的痛苦、科研路上遭遇的质疑与背叛、看着同伴在星际探索中牺牲的绝望。这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接纳这份“完整”。
沈溯感到一阵眩晕,意识开始模糊。他看到船员们互相攻击的画面,看到星核之树的枝干不断断裂,看到无数文明的飞船在黑色光流中爆炸、坠落。他想起自己推动“善意记忆接入计划”的初衷——不是为了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乌托邦,而是希望宇宙中的文明能够相互理解、彼此包容,在善意的指引下共同抵御熵增的侵蚀。
存在的本质,真的是完整的记忆吗?或许不是。沈溯突然意识到,人类的存在,文明的延续,从来都不是因为接纳了黑暗,而是因为在认清黑暗之后,依然选择坚守善意。善意记忆不是逃避,而是勇气;共生意识不是脆弱,而是力量。
“我知道答案了。”沈溯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意识轮廓,“存在的本质,不是记忆的完整,而是选择的自由。每个文明,每个人,都有选择善意的自由,这才是宇宙共生的意义。”
他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的意识,去唤醒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银色的草原在他的意识中展开,石碑上的环形纹路开始发光。他感受到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从意识深处涌出,那股力量,与星核之树最初的能量波动一模一样。
“不!你不能这么做!”意识轮廓发出刺耳的尖叫,黑色的海水开始沸腾、翻滚,“你会后悔的!没有黑暗,善意将变得毫无意义!没有仇恨,共生将沦为虚假的繁荣!”
沈溯没有回应。他伸出手,按在意识中的石碑上,温暖的力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再通过飞船的神经接口,涌入星核之树的脉络。实验室里,黑色的光流开始退缩,观测屏上的意识轮廓逐渐变得透明。星核之树枯萎的枝干上,重新长出了嫩绿的新叶,那些被黑色浸染的记忆光流,开始逐渐恢复银色。
但沈溯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快速流失。童年的片段、科研的成果、同伴的面容,都在一点点模糊。他知道,这是封印的代价——用自己的记忆能量,修补被破坏的封印,将遗忘之主重新困在熵海深处。
“启明,记录最后的研究日志。”沈溯的声音变得微弱,“宇宙共生意识的本质,是选择善意的自由。人类的存在,不在于记住什么,而在于坚守什么。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一切,希望后来者能记住:善意不是脆弱的,它是宇宙中最强大的逆熵力量。”
“日志已记录。”启明的声音带着电子哭腔,“沈教授,您的意识能量正在快速消耗,预计三分钟后,您将失去所有记忆。”
沈溯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舷窗外的星核之树。银色的记忆光流再次笼罩宇宙,无记忆文明的意识穹顶恢复了温润的光泽,那些黑色的纹路彻底消失不见。各星系的通讯频道恢复了正常,传来阵阵欢呼与感激。
他笑了笑,意识开始陷入黑暗。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银色的草原上,无数细小的光粒汇聚过来,形成了人类、硅基文明、引力文明……无数文明的轮廓,它们手牵着手,围绕着石碑跳舞。那是宇宙共生意识最真实的模样,是他毕生追求的黎明。
而在熵海遗迹深处,被重新封印的遗忘之主发出不甘的嘶吼。黑色的海水中,一个微弱的意识光点浮现出来,那是沈溯残留的记忆碎片。这个碎片没有被封印,而是顺着星核之树的脉络,重新流向了宇宙。
没有人知道,这个记忆碎片将带来什么。是遗忘之主的再次苏醒?还是沈溯记忆的回归?或是,宇宙共生意识的下一次进化?
星核之树的光流依旧在星海间流淌,黎明已经到来,但宇宙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星核之树的银色光流重新笼罩星海的第三十七天,“溯光号”的医疗舱里,沈溯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舱壁泛着柔和的冷光,空气中弥漫着神经修复剂特有的清苦气味,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实验室环境——本该熟悉的环境。当他抬手想要触碰额头时,指尖的触感陌生得让他心头一紧,仿佛这双手不属于自己。脑海里空空如也,没有童年的片段,没有科研的热忱,甚至没有对“星核之树”“共生意识”的半分记忆,只残留着一种模糊的、温暖的执念,像沉入深海的星辰,隐约闪烁却抓不住轮廓。
“沈教授,您醒了!”医疗官林悦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她快步走到床边,手中的检测仪发出轻微的蜂鸣,“生命体征平稳,神经连接正常,但……您的记忆数据库依旧显示空白,只有基础认知模块完好。”
沈溯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看着林悦的脸,明明是陌生的轮廓,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信任。“我是谁?”三个字终于从他唇边溢出,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林悦脸上的欣喜瞬间凝固,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递过一杯温水,避开了他的目光:“您是沈溯,人类最伟大的宇宙学家,是您发现了星核之树,推动了全宇宙的善意记忆共生计划。三十七天前,您为了封印熵增的意识化身‘遗忘之主’,耗尽了自己的记忆能量。”
“遗忘之主?星核之树?”沈溯重复着这两个名词,脑海里没有任何回响,只有一片空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残留着某种温热的触感,仿佛曾紧紧按在某个刻满纹路的物体上。
这时,AI助手“启明”的电子音在舱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卡顿:“沈教授,根据您的指令,已为您准备了过往的研究资料和事件记录,是否现在调取全息投影?”
沈溯点头。下一秒,实验室的全息投影启动,星核之树茂盛的全貌、银色记忆光流席卷星海的奇观、黑色纹路蔓延时的危机场景一一呈现。当画面中出现那个长着他面孔、纯黑色瞳孔的意识轮廓时,沈溯的太阳穴突然剧烈刺痛,脑海里闪过一片破碎的黑海,无数负面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又瞬间消散。
“停下!”他痛苦地抱住头,额头上渗出冷汗。
全息投影立刻关闭,林悦连忙递上镇静剂:“这是正常反应,您的意识还在适应被剥离的记忆。医生说,强行唤醒可能会导致意识崩溃。”
沈溯喘着气,看向窗外。星核之树的光流依旧温柔,飞船舷窗外的荧光纹路再次浮现,和投影中记录的一模一样。但当他的指尖再次触碰那些纹路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这次的纹路比记录中多了一道细微的分支,像一条悄悄生长的藤蔓,指向宇宙的某个未知方向。
“启明,对比现在和三十七天前的舷窗荧光纹路数据。”沈溯下意识地说道,语气中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笃定。
“正在对比……对比结果显示,当前纹路新增一条未知分支,能量频率与沈教授您残留的意识碎片完全一致。”启明的声音再次卡顿,“警告,该分支正在以每小时0.01%的速度延伸,目的地未知。”
沈溯的心猛地一沉。空白的记忆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不是偶然。
与此同时,星核之树的核心区域,异星学者伊拉正在进行战后修复检测。她的晶体身体闪烁着稳定的蓝光,指尖划过星核之树的主树干,那里的环形封印纹路已经恢复平静,散发着温和的逆熵能量。
“引力观察者,封印已经稳固,遗忘之主的意识能量没有泄露迹象。”伊拉向身边的引力波身影说道。
引力观察者的声音依旧苍老:“但我能感觉到,熵海深处有微弱的波动。那个从封印中逃逸的记忆碎片,正在宇宙中移动。”
“您是说沈溯的记忆碎片?”伊拉的晶体身体微微一颤,“我们监测到它正顺着星核之树的光脉移动,目标似乎是……熵海遗迹。”
引力观察者沉默了片刻:“初代文明的封印密钥藏在沈溯的意识深处,他的记忆碎片或许携带了部分密钥信息。如果遗忘之主利用这个碎片再次突破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伊拉的谐振频率变得急促:“那我们必须通知沈溯,让他立刻销毁碎片!”
“不行。”引力观察者否决,“沈溯已经失去记忆,他的意识与碎片有着天然的连接。强行销毁碎片,可能会让他彻底失去恢复记忆的可能,甚至危及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是,我不确定那个碎片是否真的只是记忆残留——它的能量波动,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
伊拉看向星核之树延伸出的光脉,其中一条光脉的末端闪烁着微弱的光点,正是沈溯的记忆碎片。她突然发现,光脉周围的善意记忆光点,正在被碎片缓慢吸引,形成一道细小的光流,汇入碎片之中。
“它在吸收善意记忆能量?”伊拉惊呼,“这不符合记忆碎片的特性!”
引力观察者的身影变得模糊:“这就是我担心的。或许,沈溯的封印并非完全成功,遗忘之主的意识已经附着在碎片上,正在借助善意记忆重生。而沈溯失去记忆,可能也不是单纯的封印代价。”
伊拉猛地想起三十七天前的场景。沈溯封印遗忘之主时,星核之树的光流曾出现过一瞬间的异常闪烁,当时她以为是能量波动,现在想来,那更像是某种意识的交换。
“您是说,沈溯的记忆被遗忘之主夺走了?”
“不确定。”引力观察者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宇宙的意识法则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共生意识的本质是选择,而沈溯的选择,可能打开了一扇我们从未预料到的门。”
就在这时,伊拉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是“溯光号”发来的加密信号。当她看到沈溯醒来的消息,以及舷窗荧光纹路新增分支的报告时,晶体身体的蓝光瞬间变得黯淡。
“他的意识正在与碎片产生共鸣。”伊拉低声说道,“我们必须去见他,在一切失控之前。”
“溯光号”上,沈溯拒绝了林悦的休息建议,执意来到实验室。他翻阅着自己过往的研究日志,试图从中找回失去的记忆。日志中记录的对“人类存在本质”的思考、对宇宙共生的渴望,让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当看到“熵海遗迹”的记录时,沈溯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环形纹路的照片上。照片中的纹路,与他掌心残留的触感完美重合,脑海里再次闪过银色草原和石碑的模糊影像。
“启明,定位熵海遗迹的坐标,计算最快航线。”沈溯下令。
林悦连忙阻止:“沈教授,您的身体还没恢复,而且熵海遗迹是熵增禁区,极其危险!”
“我必须去。”沈溯的语气异常坚定,“我的记忆碎片在那里,对吗?”
林悦愣住了:“您怎么知道?”
沈溯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那个记忆碎片在呼唤他,不是恶意的诱惑,而是一种急切的求救。空白的记忆里,有一个信念越来越清晰:只有找回碎片,才能知道真相——关于他的过去,关于遗忘之主,关于人类存在的真正本质。
启明的声音响起:“已定位熵海遗迹坐标,航线计算完成。但检测到星核之树的一条光脉正在向熵海遗迹延伸,与沈教授的记忆碎片轨迹完全重合。同时,多个星系文明反馈,共享记忆中出现了新的‘幻觉’,这次不是仇恨,而是一片银色的草原,和一块刻满纹路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