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记年’!”四只碗轻轻碰在一起,发出“叮”的脆响,惊得竹架上的铜铃铛又“叮铃铃”唱起来。酒液入喉,带着点微辣的甜,像把月光咽进了肚里,从喉咙暖到心口。
小翠喝得脸颊绯红,从袖中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二十四个小泥人,个个捏得憨态可掬——有举着剑的阿砚,有捧着书的林娟,有捏着玉簪的林欢,还有个揣着石子的我。“这是我用灵植圃的胶泥捏的,晾干了能存几十年。”她把泥人一个个摆在竹架下,“以后每年来,我就再捏一个,等咱们老了,就有一架子的咱们了。”
林娟看着泥人笑,指尖轻轻点过泥人头顶:“我来给它们做个家。”她从行囊里取出叠裁好的竹篾,手指翻飞间,很快编出个小巧的竹楼,飞檐翘角,还留着四个小窗口。“这样它们就能看着‘记年’草长高了。”她把竹楼罩在泥人身上,月光从窗口漏进去,像给泥人镀了层银。
林欢解下腰间的玉佩,不是那块磨平了“平安”二字的暖玉,而是块新琢的青白玉,上面用细如发丝的刻刀雕了株同心草,草叶间藏着四个字:“岁岁长相”。“这是我托玉雕师傅做的,”她把玉佩系在竹架上,玉坠贴着铜铃铛,风一吹,玉响铃鸣,像在说这四个字,“比上次那块更经摔。”
我摸出白天捡的那颗星砂石子,忽然想起什么,往草圃深处走了几步。那里有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树洞,我把石子放进去,又用槐树叶盖好。“这树洞能存水汽,石子不会干裂。”我拍了拍树干,“等‘记年’草长到能攀着槐树爬,就说明它记了好多年啦。”
阿砚忽然蹲下身,用手指在泥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圈,把竹架、酒坛、陶瓮、泥人、玉佩全圈在里面。“这是咱们的‘结界’,”他认真地说,“将来就算灵植圃换了主人,看到这个圈,也知道这儿有咱们的约定。”他又在圈外画了许多小箭头,指向四面八方,“从这儿能到黑石崖,到望月湖,到落星坡……咱们不管走多远,顺着箭头就能找回来。”
林娟从袖中抽出卷宣纸,借着月光在上面写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我把今日的事记下来,藏在陶瓮最底下。”她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用了心,“以后每年来,就添一段,像写家书似的。”写完,她把纸卷起来,用红绳捆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装着星露酒的陶瓮旁。
夜风穿过灵植圃,吹得“锋草”的金边闪闪发亮,“绾丝”藤悄悄往井栏上又缠了半圈,“半褶”花的花瓣慢慢舒展开,露出里面嫩黄的蕊,“窥月”树的影子在井里晃啊晃,像在跟月亮说悄悄话。
铜铃铛响得更欢了,像是在催我们立个更实在的约定。
“明年此时,我带新酿的酒来。”阿砚拍着胸脯,酒壶在腰间晃悠。
“我带新捏的泥人,”小翠晃了晃手里的泥团,“给它们添件新衣裳。”
“我带刻好的竹楼第二层,”林娟指尖拂过竹篾,“让泥人住得更宽敞。”
“我带槐树下的星砂石子,”我望着树洞的方向,“看看它有没有变亮些。”
林欢笑着点头,玉坠和铜铃碰撞出一串清响:“我带新雕的玉佩,给‘记年’草当护身符。”
我们又碰了次碗,酒液里浮着月亮的影子,像把整个夜空喝进了肚里。
离开时,阿砚非要把剩下的“忘忧酿”埋在“记年”草旁边,说要给它当“肥料”。小翠把泥人的竹楼又往草边挪了挪,林娟仔细地给陶瓮盖了层防潮的油纸,我则在槐树下的树洞旁摆了三块小石头,做了个记号。
走在回观星舟的路上,身后的灵植圃渐渐缩成个模糊的光点,但那串“叮铃铃”的铜铃声,却像系在心头的线,轻轻牵着。
“你们说,‘记年’草会记得咱们吗?”小翠忽然问,声音软软的。
林娟回头望了一眼:“草木最是长情,你看那‘绾丝’藤,缠上了就不会松。”
阿砚哼起了新调子,歌词颠三倒四,却听得人心里亮堂:“管它记不记,咱们记着就行……”
夜风里,桂花香更浓了,混着灵植圃的泥土气,像给这约定镀了层蜜。我摸了摸怀里的小石子——是白天从槐树下多捡的一颗,打算回去串成个吊坠。
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年,我们头发白了,走不动远路,但只要想起灵植圃里的“记年”草,想起竹架上的铜铃和泥人,想起那坛埋在土里的酒,就会觉得,岁月再长,也有处可寻,有人可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