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初临,夜凉如水。
整个稷原的天幕,被漫天星辰铺成无垠的织锦,风从四野而来,带着新谷的香气与火灰的气息。
原野静得出奇。
唯有稷台中央,那座用青铜与陶土铸成的巨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意。
那是火种复明后,尘妤所留的最后一座祭坛。
传说,她的灵息仍栖于那团祭火之中,昼夜不灭。
——
太子乘车抵达稷原时,夜已深。
他下车,举目望向那团火。
那火并不盛烈,像是一盏老灯,在风中摇曳,却始终不灭。
“陛下……”近侍轻声。
太子摆手,步入坛前。
他没有穿朝服,只是一袭素衣。
脚步落在泥地上,微微溅起露水的湿痕。
他走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
当他走至坛前,突然跪下。
“父皇。”
声音极轻,却在夜色中传得极远。
——
火光映在他脸上,也映在祭坛上那些古老的火纹里。
那火纹,是尘妤与宁凡共绘的“耕火铭”,刻着玄朝的律法、农典与火种的诗篇。
“以人心为薪,以道义为火。”
那是当年宁凡亲笔写下的字。
如今,这些字被尘妤封入祭坛,再由火焰燃化成光。
太子低头,额头触地。
“儿臣谨奉此火,不为帝祀,而为人祀。”
他起身,取出一卷竹册。
那是宁凡退位前留下的遗篇——《耕火十策》。
十策无一言帝业,皆言民生。
他缓缓展开,朗声而诵。
“火者,天之炁也。耕者,地之根也。合天与地,乃为人世。”
风,忽然起了。
原野上的草海翻动,像万民的呼吸。
火焰随风而高,照亮了远山的稷石、溪边的稻田、林间的庙宇。
那一刻,天地似乎都在倾听。
太子读完最后一行,阖上竹册,长叹一声。
“父皇所愿,不过人心永不灭。”
他将竹册投入火中。
竹卷燃起,火光愈亮。
——
不远处的林间,有一群村人正悄悄聚拢。
他们听闻今日是“火种回照”的日子,皆自发前来。
有人捧着麦穗,有人提着灯盏,也有人带着稚子。
稚子睡在母亲怀中,火光映在他圆润的脸上。
一位老者低声道:“听说那位太上皇,在这稷原点过火?”
“是啊,”另一人道,“那时还未登基呢,只是个戴青簪的少年郎。”
“如今他不在了,但火还在。”
他们不再言语,只是齐齐跪下,向火叩首。
火光照在他们额头,像是赐福,又像是延续。
——
太子转过身,看着那群百姓,眼神微微一动。
他走下祭坛,取过一柄火钵,将火焰分出一点,递给老者。
“此火,赐汝等。”
老者颤抖地接过,泪流满面:“多谢陛下……不,谢太上皇。”
“谢那一代,赐下这人火。”
太子点头:“此火,非帝火,是民火。”
“世代相传,不必再等天命。”
老者喃喃重复:“不比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