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一时无声。
只有烛火轻颤,映出宁凡鬓边几丝银白。
“那时我不懂,”他低语,“如今懂了。守,是一生的修行。”
他指尖的剑轻轻一震,发出低鸣。
“如今,这修行,已传下去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释然。
车马在风雪中缓缓南行,留下一串深深的辙印,像是历史在雪地上书写的篇章。
——
次日清晨。
天色微亮,雪势初歇。
驿站前的风铃叮咚作响,声音清脆。
宁凡下车,披着厚氅,缓步走向屋檐下。
屋檐积雪厚重,几近坠落。
他伸手掸去几片雪花,看见门梁上残留的旧字迹——“玄锋分营”。
那是他当年设下的前线驿哨,如今早改为平民驿馆。
掌柜的见他气度非凡,慌忙迎出:“客官打尖还是歇脚?”
宁凡笑了笑:“歇脚。”
屋内火塘正旺,炭香温热。
宁凡坐在角落,未表身份,只静静饮茶。
他听见邻桌几个商旅在低声谈论。
“听说北疆换帅了?”
“嗯,新帅好像叫段陵,年纪轻得很,据说是太上皇钦点的。”
“嘿,那可是天大的信任啊。听说新帅上任那日,老将段震当场落泪。”
“也该换换了,老将一退,新人上来,朝廷这步棋走得稳。”
宁凡轻轻一笑,未出声。
他放下茶盏,望着炭火。
那火焰跳跃,映着他的眼瞳,如岁月深处的一点明光。
他在心中暗想:他们都说,太上皇明智。可这明智,其实只是懂得何时该放手。
他起身,投下一锭银子。
“茶好,火暖。”
掌柜的忙鞠躬:“客官慢走。”
他走出门外,雪地被朝阳照亮,天地一片洁白。
他眯起眼,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此宿营的一夜。
那夜他也是这样走出营帐,只不过身后是十万火光。
如今,只有风雪。
他笑了笑,转身上马。
车马再度启程。
——
午后,道旁松林深处,白雪中有一座旧碑。
碑上刻着:“玄锋不灭。”
字迹已被风沙磨平,只余模糊的轮廓。
宁凡勒马停下。
他下马,拂去碑上的雪。
“你们没灭。”
他轻声道。
“只换了模样。”
他掏出一柄小刀,在碑侧刻下四个字——“守护长存”。
然后重新上马,策缰离去。
雪风将他背影逐渐吞没,只余那四个字,留在风中,留在北疆的白。
——
夜幕再次降临。
车队行至山脚小镇。
镇上灯火稀疏,却透着生活的气息。
街角传来孩童的笑声,锅灶里飘出炊烟。
宁凡驻足凝望,神情柔和。
“若当年,我能看到这般景……”
他轻叹,“或许早些年就该懂,战争的意义,不是胜负,而是让他们能这样笑。”
侍从抬头,低声道:“太上皇,北疆如今再无战事,百姓丰衣足食,皆是您旧年所赐。”
宁凡摇头:“非我赐,是天下人自己守出来的。人心向善,方能久安。”
他缓步前行,踏入一间灯火微明的小酒肆。
酒肆老板是个独臂老兵,认得他却不敢惊呼,只默默斟上一壶热酒。
宁凡端起,轻啜一口。
“味苦。”
老兵笑道:“战地粮酒,哪有不苦的。只是,这苦,也值了。”
宁凡看着他,沉默半晌,忽然问:“你可曾后悔?”
老兵愣了愣,随即笑了笑:“陛下,若再来一次,我还上阵。”
宁凡低低一叹:“是啊,玄锋的魂,就是如此。”
他起身,放下酒钱。
“好酒。”
“陛下保重。”老兵拱手,声音哽咽。
宁凡没有回头,只抬手一摆。
风吹门响,雪光洒落在他肩上,映出一层淡淡的白。
——
夜深,宿于驿馆。
宁凡铺开书卷,在烛光下写下几行小字:
“北疆初定,新帅承志。段震老矣,而志未衰。此行,交印之事,天下可安。然守成难于创业,愿后人慎之。”
他放下笔,神情淡定。
窗外风雪又起。
他缓缓合上卷宗。
烛火摇曳间,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仿佛融入了那无尽的风雪。
他轻声道:“风声好似鼓角,雪意似旧梦。……梦醒了。”
——
翌日清晨,日出东山,霞光照亮车顶。
宁凡披衣而起。
他看向南方,道路笔直如线,尽头隐约可见西凉的山脊。
那是他的下一站。
他眯起眼,眸中光芒如刀锋,又如初雪。
“西凉,会忆旧人。”
他对侍卫轻声道:“出发。”
“遵命。”
车辚辚而动,风掀起帘角,露出他静谧的神色。
阳光洒在他的鬓发上,银光闪烁。
那一刻,他已不似帝王,更像一位看尽风云的长者。
他心中默念:
“玄锋之剑,已留;玄锋之魂,已续。我的路,还要往西。”
车马缓行,雪尘渐起。
天地一片明净。
北疆的天,终于彻底放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