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荷猜出康熙的用意,知道他不愿意看见她过于的担心。
她听话,她也知道康熙能应付,知道他会亲政。
齐荷也会尽量克制自己的共情之心。
然后,她就会三五不时的看到康熙身上有伤。
是像第一次的那种青色的印子。
鳌拜动手,确实是有分寸的,但与此同时,也能看出鳌拜渐渐失去了耐心。
那些青色的印子,有时候里面会泛红。
没有破皮流血,但看得出手脚有时候不会收力。
齐荷既然撞破了第一次。
康熙后面就不瞒着她了。
但康熙晓得她心软,爱哭,所以上药也不用她来,都是让梁九功给他擦药。
而他自己能方便碰到的地方,都是自己直接擦了。
若是他不擦药,想必小皇后又要将眼睛哭肿了。
其实齐荷心疼是一方面。
主要还是她心里容易共情。
她曾经的身体,生了那样严重的病,病发的时候,是真的很疼的。
对于疼痛,她感同身受。
哪怕她现在拥有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但是以前记忆中的疼痛,也是忘不掉的。
瞧见了旁人的伤,总是感同身受,自己也仿佛跟着疼似的。
康熙要是不上药,她也会觉得自己身上很疼。
况且,生过重病的人,太知道健康的重要了。
她珍惜自己的身体,也希望康熙爱惜自己的身体。
既然能有快点让伤好起来的办法,肯定是不能放着不管的。
鳌拜班布尔善到了宫中,作威作福,想要将康熙的一切都掌握在他们的手心里。
这宫中,御前侍卫有索尼和索额图的看顾,索额图还是领侍卫内大臣,因此并无太大的变动。
但宫中普通的侍卫便不是如此了。
鳌拜班布尔善私底下的动作,撤了许多的侍卫,也添了许多的侍卫。
添上来的人,自然都是他们的人。
为的就是掌握宫中的动向,为了监视康熙,为了切断康熙与外朝之间的联系。
甚至因为这个,康熙都被迫中断了与从前教授他课业的大臣们的联系。
宫里多了许多的生面孔,还都是鳌拜的人。
这段时期,显然是不那么安稳的。
甚至都不如齐荷进宫时安稳。
但这必然是要经历的。
康熙想要亲政,与鳌拜他们必然有一番博弈。
鳌拜有所动作,甚至在明面上欺压,这都是正常的。
可宫中不安稳,便不好再随意走动了。
因不想让那些侍卫有机会窥探宫中生活。
自太皇太后起,大家都减少了出门,都在自己宫中待着。
佟佳太后也很体贴,让齐荷这段时日不必去她那里了。
要等宫中重新‘安稳’下来后,等这宫里全数由皇家掌控后,她们再继续做从前的事。
庶妃们也都是各自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住处。
整个紫禁城,倒是都安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不动如山,一丝一毫的动静也没有,安安静静的过她自己的日子。
侍弄花草,照常与苏麻嬷嬷说说话,并未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太皇太后的安定,无疑是给宫中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纵然是心中慌乱的,瞧了瞧慈宁宫那头,再瞧瞧慈仁宫宁寿宫的安静样子,心中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班布尔善仗着自己皇叔身份,总是往太皇太后处去,挑拨皇上,挑拨满汉关系。
说康熙不好好跟着他学,总是学些外人的东西,他讲什么皇上都不爱听。
杂七杂八说了许多。
太皇太后都不动声色,全听着了,偶尔附和一两句。
但实际上,也没什么作用。
康熙一定要亲政,这是在鳌拜同班布尔善接触康熙后得到的共识。
可他们在接触了康熙之后,又不觉得年轻的帝王有多厉害。
他们要防着的,还是索尼和索额图,还有支持皇帝亲政的那些人。
至于康熙本人,他们认定,他们可以轻松拿捏住。
关于这一点,齐荷还是很知道一些事情的。
康熙有在利用鳌拜他们的轻视刻意加深他们对他年轻沉不住气,喜欢玩乐的印象。
他不但喜欢跟鳌拜比试,还特意组建好些少年,都是些出身不甚高的八旗子弟。
跟着他一块儿布库。
然后将这些少年带入鳌拜的眼中,再让他们同鳌拜比试。
甚至还要请人观看。
太皇太后佟佳太后,甚至仁宪皇太后,都被邀请着去看过。
齐荷自然更不必说了。
作为年纪小的皇后,她也同康熙演戏。
演了一个稚气未脱,喜欢同皇上一样玩乐看热闹的皇后形象。
大约是齐荷真的演的很好,效果也比旁人好,康熙就总是带着她去看。
鳌拜还真的就因此放松警惕了。
那眼神,看着就颇为瞧不起他们。
蔑视得很。
齐荷其实还是有一点怕的。
那场面不会好看,鳌拜这个人很嗜血,非常凶狠,每次下手都很重。
就像康熙之前同她说过的,如果比试的人不是康熙,只怕会被鳌拜打死。
鳌拜还算是好的,没有把人给打死,但是也是伤的很重了。
齐荷怕,不是怕鳌拜这个人,她就是有点怕这样的场面。
可为了康熙的大业,她还是想要坚持的。
齐荷甚至很敏锐的发现,有她在的时候,鳌拜好像更能放松警惕些。
因此康熙有时候心疼她,有了一两回,康熙就觉得可以了,便不再叫齐荷过去。
但齐荷有时候觉得她去效果会好些。
所以隔了一两个月,还是会跟着康熙去一回。
这事上,她倒是异常的执拗和坚持,康熙都拿她没办法。
齐荷是想快点除掉鳌拜。
如果能尽快除掉鳌拜,齐荷愿意出力。
她愿意做一些事情的。
所幸康熙将齐荷护的很好,有索尼在,班布尔善和鳌拜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只是他们的态度也称不上和善就是了。
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三年。
这两年里,齐荷与康熙同进退,倒是因为宫中不甚安稳,与庶妃们的接触都少了些。
大家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但心中都使着一股劲,等着皇上积蓄力量,对鳌拜一击必中,而后,天朗气清,宫内宫外,都会重新明朗起来。
康熙七年五月。
这年夏天来的有些早。
齐荷,她长大了。
三年时光,将从前那个柔软漂亮的小姑娘雕琢成了精致耀眼的美少女。
但是现在,美少女齐荷正围着康熙特意让人照着她的尺寸拿着她的设计给缝制出来的围裙,在坤宁宫的膳房里做八宝羹。
这几年,暂时不能和宫里的小姐妹们常来常往,去长辈们的宫中也是请安,不能久坐说话。
齐荷就自己寻了些事情做。
她有时候心血来潮,想要自己学着做点甜品吃。
在膳房太监的指导下,还是能做些味道不错的甜品出来的。
只是康熙不想她那么辛苦,总也不大愿意让她去太多次膳房,怕劳累了她。
齐荷去的也少,就是今日想做一回八宝羹,想在晚膳的时候同康熙一人吃一小碗。
齐荷忙活了一会儿,把膳食都预备好蒸上了,她就从膳房里出来了。
她在里头,膳房太监们总是不大自在的。
既然膳食都弄好了,剩下的叫他们照应着就好。
她也不必再进去了。
齐荷脱掉了围裙,见她额上有了薄汗,香春杏春干脆去取了衣裳来,侍候齐荷更衣。
又净了手,还洗了个脸,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才放过她。
齐荷看了看时间,估计康熙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班布尔善一开始是不好好教的,现在三年过去,他自知教不了康熙,也就是在康熙面前混着。
康熙年纪越大,班布尔善就越是难以弹压他。
现如今,给康熙的桎梏也松了许多。
如今教授康熙课业的,听说又加了几位老师。
但班布尔善这个人,还是时不时会给康熙添堵,对这几位老师,也是不假辞色,会冷嘲热讽几句。
只是没人理会他。
鳌拜倒是也不想好好教来着。
可康熙不会轻易放过他。
哪怕鳌拜从微末小事开始教,康熙也学得很快。
现在,请皇上亲政的呼声越来越高,鳌拜这边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迫于朝臣压力,还有索尼那边的催促,鳌拜这两年也不大好好教导康熙。
且除他之外,苏克萨哈和遏必隆也有了很多面圣的机会。
康熙是喜玩乐,可年轻的帝王,对于朝政也是很有热情很有好奇心探索欲的。
他们经常要面对康熙的疑问。
苏克萨哈这个人,一向是觉得康熙应当亲政的。
对于康熙的求问,苏克萨哈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遏必隆就很含糊了,要么不说,要么就说不清楚不知道,从不直面康熙的问题。
鳌拜这边,渐渐的无法敷衍,那些核心政务,也只能开始让康熙接触了。
康熙现在,比从前还要忙上许多。
但再忙,只要有时间,午膳与晚膳,都是一定要回坤宁宫与齐荷一道用膳的。
有时候午膳来不及,会打发梁九功回来说一声。
今日的午膳,康熙便不曾回来用。
但晚膳,康熙基本上都没有变动过,都会回来与齐荷一道用膳。
齐荷收拾好了自己,就从寝殿里出来了。
她刚到正殿,未曾出去,就瞧见坤宁宫的掌事宫女进来了。
坤宁宫的掌事大宫女也是佟佳太后当年挑出来的人。
这几年跟在齐荷身边,将坤宁宫照管的极好。
香春杏春在她的身上,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比她们小时候要沉稳老练的许多。
而掌事大宫女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更是沉稳异常,轻易不会形于颜色。
可这会儿她人进来,齐荷却从她神情中瞧出些许的不寻常来。
齐荷微微擡了擡眸,无声询问。
那掌事大宫女说:“主子,梁总管从乾清宫回来,说是要取些皇上的干净寻常衣物去乾清宫。说是要给皇上换的。”
“奴才觉得奇怪。就没让他取用,请他来主子跟前,和主子说话。”
康熙如今仍是在坤宁宫起居,一应所需包括衣物全都是放在坤宁宫的。
乾清宫那边就真的只是学习办公的地方。
因为康熙不曾在乾清宫留宿过,再晚都是要回来的,所以乾清宫那边并没有康熙的贴身之物。
若他要更衣,或者有所取用,都是回坤宁宫来。
按理说,这个时辰,康熙是应该回来了的。
但康熙尚未回坤宁宫,却又打发梁九功回来取衣服,去乾清宫更换。
这本身就透着奇怪。
坤宁宫中人不敢擅自做主,晓得两位主子感情深厚,不敢就这么让梁九功一声不吭的把衣服给取走了。
而且,稍稍联想,也是怕乾清宫出了什么事情。
总还是觉得,应当请主子过问一下比较好。
齐荷让梁九功过来。
她问梁九功:“皇上可是在乾清宫还有事,要了衣物更换,是预备还要接着忙?”
“那要不要让人将晚膳送过去?”
齐荷没想那么多。也没逼问梁九功出了何事。
康熙一天要换几遍衣裳,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何况,这几句问话若有了答案,自然能知道是否有事。
梁九功没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是没能完成。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完不成。
毕竟两位主子住在一起,取用衣物,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皇后娘娘呢?
梁九功说:“皇上说,只叫奴才取了干净衣物去更换。说更衣后就回坤宁宫与娘娘一道用膳。不必特意送了晚膳过去。”
齐荷就问:“那为什么特意要在乾清宫更衣?回来坤宁宫一道更衣用膳岂不更好?”
“干嘛让你多跑一趟?”
梁九功说:“皇上说,他的衣裳脏了,不能穿回坤宁宫。得先换下来,让奴才们去处理好。免得吓着娘娘了。”
齐荷微微扬了扬下巴。
梁九功老老实实的说话,头也不敢擡。
他发誓,他说的是皇上的原话,一点都没添油加醋过的。
齐荷自觉不像小时候那么胆小了,还有什么能吓住她的?
康熙不叫她看见,许就是不想让她担心。
毕竟今日下午又是与鳌拜相处的一下午。
鳌拜这两年,着实暴躁了些,齐荷年初的时候在乾清宫见过鳌拜一回。
这个人,年纪越大越凶狠,有些做派,确实是挺吓人的。
对梁九功转述的康熙的这些话,齐荷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齐荷只问梁九功:“皇上的衣裳,是为着什么脏的?”
主要这一两年是特殊时期,齐荷不放心,总免不了多问几句。
梁九功犹疑片刻,说:“奴才不敢说。”
他不敢说,应该就是康熙不许他说的。
齐荷也不为难他,转头就吩咐香春杏春,去取了康熙的一套衣物来,然后带着人,也把梁九功一并带上。
她亲自去乾清宫给康熙送衣裳。
路上,齐荷问梁九功:“你回来的时候,乾清宫还有什么人在?”
梁九功说:“回娘娘,只有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再没有旁人了。”
齐荷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了。
大约康熙严令,从梁九功这里,她是问不出什么了。
正好,她亲自去了,就用自己的眼睛看吧。
乾清宫连通外朝,便是发生了大事,后宫也很难第一时间知道。
甚至若非刻意被通知,可能事情过去很久都不会知道。
齐荷信任康熙,知道康熙不会有事,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是担心,不亲眼来看看,她不能放心。
齐荷每回陪着康熙观看少年们的布库,看他们同鳌拜的比试,都是在乾清宫中。
她对这座宽阔的殿宇很熟悉。
宫人们侍立在外头,御前侍卫也都值守在殿门外。
还能隐约看见宫门外的侍卫。
因连同外朝,乾清宫气势更宏大些,视野自然也更好些。
齐荷是从后宫中来的,穿过宫道,直接从后殿进去,一路宫人侍卫,无人敢拦着她。
她问了梁九功康熙在何处,梁九功说康熙就候在乾清宫的南书房那里。
齐荷将宫人们留在殿中,只带了香春杏春和梁九功去往南书房。
她细心,从进了正殿往内殿去就逐渐发现了些问题。
往常康熙都是在南书房见班布尔善和鳌拜。
这一二年里,也能见些外头的大臣们。
与索额图和几位老师的来往也是有些的。
因此内殿的御案那里,康熙也会去一去。
齐荷经过那儿的时候,尽管他们收拾的很干净,但仍旧能看到地上砖石上有些被砸过的痕迹。
摆放的天子剑,似乎被动过。
还有些齐荷熟悉的摆设,那些物件都换了新。
尽管是在尽量的复原,但是仍旧能看出来,那不是原先的那些东西。
到了南书房门口,齐荷示意了一下,将装着衣物的托盘自己接过来。
示意香春杏春和梁九功就在门口候着,她自己进去了。
乾清宫的南书房里,也同坤宁宫里康熙所用的书房一样的布置。
几乎要到天花板的书架,一排一排的竖立在那里。
这里的书房比坤宁宫的书房要大一倍,位置更深书更多些。
布置的同样的清雅别致。
便是在这一室的清雅书香中,齐荷闻到了很明显的血腥味。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静静坐在那里的康熙。
少年天子,身量更加修长,他已经高壮挺拔得很了。
便是坐在那里,端着一身的高华矜贵气质,偏偏身上的明黄龙袍染满了血迹。
胸前的五爪龙上,有一团重重的血迹,几乎是将金龙染透了。
齐荷是真给吓住了,忙放下托盘,前去检查康熙身上是不是有伤口。
康熙静静的坐在那里,仿若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