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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强争春(一)(2 / 2)

她将那些珠宝藏匿起来,不敢戴也不敢卖,连一个字也不敢提。只是陪着尴尬的笑脸,因问:“老爷午晌还是到唐姨娘屋里用饭?”其实有些提醒他该走了的意思。

“就在你这里吃吧。”二老爷却一反常态,向后歪欹在枕上在看她一眼,“你看唐姨娘如何?”

问得霜太太心下嘀咕,脸上却一味拘谨地笑着,“你看重的人自然是好的。我看她文静温柔,说起来是丫头出身,倒不像,像有些家底的小姐。”

二老爷睡下去,看不见他的脸,声音却和悦起来,“怪道有人肯打她的主意。”

霜太太一阵心惊肉跳,忙把浑圆的胳膊搭在炕桌上,想要去观察他的表情,从而品咂出他这话里到底有没有生气的意思。

虽然最终没能看到他的脸色,但她想起从前的事。据历史的经验来看,自己的女人给别的男人瞧上,一定是生气的。

可他又不是寻常的男人,他真正的喜怒哀乐,总叫人不能轻易看清。

她自顾着揣测不定,二老爷那头却坐了起来。缄默中,他将腮角咬了咬,还是笑着,“虔哥满月的时候,萧内官到我那里去吃酒,瞧见了唐姨娘。”

这“瞧见”必然有些“瞧中”的意思,但是人家没有明说。不过官场上的人无须明说,往往一个眼色就能彼此心领神会了。

他咳嗽了一声,霜太太忙掏了绢子递过去,“是哪位萧内官?”

“噢,就是司礼监一个五品太监。”

“太监还想女人?太监又不中用,讨女人做什么?”

二老爷睇见她那双炯炯疑惑的眼,心里有些烦闷。她还年轻的时候,说起男人女人的事情就很不好意思,夫妻夜话,总是羞眼低垂,赧容娇艳。不像如今,“不中用”“想女人”这种话自然而然脱口便出。

还是年轻女人好啊,他心叹。不忍再看她,又睡倒下去,“太监想女人想得才花俏。你不知道,这萧内官在京出了名的,专爱别人的老婆。没曾想竟爱到我李某人家里来了,又不好得罪他。啧,难办呐。”

然而事情说出来,必然就是要办的意思。霜太太暗忖片刻,咂舌道:“是有些难办,要说不给他,他心里一定要记你的账。要说把唐姨娘给他,你的体面……”

“就是这点难办。”

按说送个小妾给人也不算什么,可难就难在,唐姨娘是替二老爷生过子嗣的,算是李家的有功之臣,不同于一般的小妾。他二老爷要是连孩子他娘也拱手送出去,外人议论起来,未免不好听。

再则,恐怕官场上的人还要议论他一届清流,偏要去奉承个太监!正赶上这阵子,朝廷里太监与文官纷争不断,他断不能明里倒戈,失了满朝文官清流的体面。

一番筹谋,霜太太笑起来,显得颇有几分肝脑涂地的尽责,“女人家的事,我来办,你只管歇着,好容易回家来一趟,不要为这些事烦心。过两日大老爷下葬,还得你与二老太爷他们主持大局。”

二老爷仰在枕上睇她,由下而上看过去,她下颌那一圈圆润的肉显得人有些憨态,圆弧线里又扎出个尖尖的小下巴,记忆里的美而今竟如此突兀,如此古怪。

比这古怪的美艳更突兀的,还有琴太太此刻的心境。

今日大老爷入葬,满门亲友皆齐聚祖陵,遍坡野地里错落地站满披麻戴孝的人,围拢着眼前的巨坑。琴太太是大老爷的发妻,立在最前头,眼瞧着二三十人合力将棺椁吊进坑里去。

按说这是她从前一心所盼的日子,可不知怎的,大老爷死了这样久,她起初很高兴,渐渐一日日过去,反倒有些怅然若失。

似乎失去一个对手,一个仇人,一座压在心头许多年的大山。山忽然空了,地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小厮们在往坑里填土了,她蘸着眼泪,走向人堆里。怎么也不会想到,山虽然空了,但山倾下的暗影,是永远留在了她心里。

“太太真是怪,老爷死了这些日子,她也并没怎么样,可下葬那日,她仿佛是真的很伤心。”月贞如是说。

芸娘坐在榻上,往碟子里丢下一片柿子蜜饯,歪着腰笑了下,“他们再不好,也终归是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啊。不论是亲是仇,忽然人没了,总是有几分惆怅的。 ”

月贞去妆台上取了她借的珠嫂子的绣帕花样子,掉转身来,脸上一派懵懂,“仇?做夫妻再不好,总不至于做成仇人吧?”

因为上回芸娘与缁宣幽会之事并没有走漏出风声,芸娘也就愿意信月贞是个口风紧的人。况且她比芸娘还小一岁,什么都不懂,一派天真,芸娘心里渐渐拿她当个妹妹。

无论如何,在这家里总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也就不瞒月贞,娓娓说给她听,“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生仇恨。我告诉你吧,大老爷娶咱们琴太太的时候,已经是近四十的年纪了,身子有些亏……”

原来大老爷年轻时候好耍乐,亏了身子,自从年纪大了更是逐日不好,性情也跟着日渐乖张。娶了琴太太进门,总不见琴太太有孕,一股脑都怪琴太太的不是。自己心里却清楚,分明是自己的毛病。

不过男人家好面子,抵死不认,愈发张罗了三房美妾摆在那里自欺欺人。

可这事情难说得很,叵奈后来琴太太又有了孩儿,大老爷暗里疑心是琴太太背着他在外头与人不干净。可巧那阵,家中因为生意往来,常请先前与琴太太议过亲的那位官人到家做客。

疑心易生暗鬼,大老爷认定了二人私下有染,碍着脸面不好闹出来,便常常寻衅生事,借故对琴太太口出恶言,偶然拳脚相向。

说到此节,芸娘哼地笑一下,一锤定音,“因此夫妻间生了嫌隙。我也是听二爷说的。”

月贞登时将眉眼一提,“哪个二爷?”

“自然是我们二爷,难不成还是鹤二爷?”芸娘朝那墙上递一下下巴,“鹤二爷尘外之人,才不议论这些事。”

月贞点着脑袋,唇上粘着点瓜子壳忘了吐,呆呆地回忆着琴太太那张月盘似的脸,仍然无法将她与故事里那个忍辱负重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据她看来,琴太太虽然瞧着和善体贴,骨子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从前能忍得这些气?

“忍不得也只得忍。”芸娘笑出一丝无奈的哀怨,“女人嚜,再要强不也就这么回事么,是翻不了天的。好比你,大爷尽管死了,你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月贞暗窥她僝僽的眉目,知道她是联想到她自己的婚姻。

月贞虽然也是身不由己,却不如她这哀怨,倒愿意替渠大爷辩驳辩驳,“可别这么讲,大爷生前也未必是真心愿意娶我,都是长辈的意思。他也是有苦不能说。”

芸娘拨转眼珠过来,诚心一笑,“你倒很看得开。不过他死了,你们没以后,成不了仇人。这点又比别的夫妻要强些。”

月贞歪着眼笑,“你与霖二爷也不至于是仇人呐。”

她长叹,“仇人也不至于,不过看见他就烦,要是可以选,我宁肯死也不要嫁他,你瞧瞧他那副鬼样子……”

“幸而他不常在家,你也不必时时看见他。”

芸娘慢慢点着下颏,逐渐认同了她这话,笑了。想来霖桥哪里都不好,唯独这点好,有些识趣,甚少在她跟前点眼,夫妻里纵在一处,也说不到几句话。

她似乎得到一点开解,卸去哀愁立起身来,“我回去了,你往我屋里去说话,这绣帕你代我同珠嫂子讲一声。”

月贞跟着起身送她,人一站直了,对襟里头那一截抹胸也裹着二两肉挺起来,薄薄的,印着一颗圆润的珠子。

芸娘瞥见,还当是什么,先替她臊得面颊微红,“你那抹肚衣裳里头最好是裹一层胸布,虽然是秋天了,天气还热,穿的衣裳薄,印出个印子在那里,给人瞧见……你嫂嫂从不教你这些?”

月贞低头一看,霎时涨红了脸。她是想歪了,那印子是了疾送的红珊瑚珠子。但情愿她想歪,因为无论真相还是假象,都使人尴尬心虚。

她忙讪着打哈哈,去挽她的胳膊,“亏得你提醒我,早上起来得急,忙慌慌的忘了里头再穿一层抹肚,一会就穿上。”

将她送出院外,月贞独个掉身回来,忙低着脸隔着对襟拨那颗珠子,想将它拨到中间,嵌在浅浅的沟壑里,应该不至于叫人轻易发现。

恰逢了疾静静开门出来,就看见月贞正走到他门前,低着头鼓捣她自己胸前那二两肉,立时惊得他满脸生红。

月贞扑扑衣裳,扭头看见他,一脸诧异,“咦,你在屋里呀?”

“嗯?啊,是,大嫂。”

她笑嘻嘻立在石蹬底下,“我听你屋里没动静,还当你在霜太太那头呢。”

这么迎面站着,了疾的眼睛就不由自主顺其自然地滑到她对襟半掩的那片肉上头。其实也不是正头地方,但再顺着那条弧线要往下滑去,他的良心与理智就能将他撕碎。

可难道,那片平坦的皮肤就能得到允许?!

他心内恶叱自己一声,慌忙拔调了眼,“这会正要过去请安。”

他侧过去脸,令眼睑下的一抹血红在黄昏的秋阳底下匀上了一层金辉。月贞想不到,这样瑰丽的颜色映在一个男人脸上也这样美轮美奂。

眼再下落,他衣襟裹不住的一颗喉结在颈项上滚动,咽了又咽、倘或这是冬天,一定能看见他鼻息里呼出的白烟,是一缕在山林草木间跳升的自然的情欲。

月贞在刹那间醍醐灌顶,低头把自己的胸口瞥了瞥。不但不知遮掩,反倒将衣襟又往边上扯一扯,捉裙迎上石蹬,“鹤年,你脸红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故事不是没有展开,而是不按常理在展开,因为月贞就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女人。

问为什么月贞不按常理过日子,因为她认得字,偏偏又没有读过多少“正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