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星夜寄笺,露染归途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棉布,缓缓盖住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玄风牵着驴走在山道上,行囊里的芝麻饼还带着余温,老掌柜的手艺扎实,饼里的芝麻粒咬起来咯吱作响,混着薄荷酒的清冽,驱散了几分夜行的疲惫。
驴蹄踏过碎石的声响在山谷里回荡,忽然一阵风卷着落叶掠过,驴脖子上的铃铛“叮铃”轻响,惊得他抬头望去——头顶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缀满星辰,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格外明亮,像李伯家院墙上挂着的那三盏灯笼,在记忆里明明灭灭。
“歇会儿吧。”玄风拍了拍驴背,找了块背风的巨石坐下。他解下行囊,掏出李婶给的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地包着那半坛薄荷米酒。月光透过树隙落在坛口的棉布上,泛着层朦胧的白,像丫丫总爱涂在眉间的胭脂。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石头踮着脚往他兜里塞了个东西,当时匆忙没细看,此刻摸出来,竟是片晒干的薄荷叶,夹在张泛黄的草纸上。草纸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大概是石头跟着李伯学的:“玄风哥哥,薄荷会想你的。”
指尖捏着那片薄脆的叶子,凉意顺着指腹漫上来,玄风忽然笑了。他从行囊里翻出笔墨——那是李伯特意给他备的,说路上若想家,就写下来,笔墨能寄情。他又摸出张从药书里撕下的空白页,借着月光铺在膝头。
“李伯,李婶:今夜宿在青石崖,星辰甚好……”
笔尖落在纸上,墨痕在月光下慢慢晕开。他写驴铃在山谷里的回响,写薄荷酒在坛子里轻轻晃的样子,写头顶的星星如何像丫丫眼睛里的光。写着写着,忽然想起李婶总说“字是念想的船,能载着话儿回家”,从前不懂,此刻看着字迹在纸上蔓延,倒真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笔尖流了出去,顺着风飘向那个炊烟袅袅的镇子。
“……石头的字进步了,薄荷叶晒得很干,想来他如今认的草药,该比我多了罢。丫丫的石坠可还戴着?那日她总说怕弄丢,若是松了绳,让李婶再给她缠两圈……”
写到这里,笔尖顿住了。墨滴落在纸上,晕成个小小的圆,像李伯烟斗里冒出的烟圈。他忽然想起离开时,丫丫把那块刻着薄荷的青田石往他手里塞,石片凉丝丝的,她的指尖却烫得很:“玄风哥哥,这个你带着,就像我在陪你走。”
玄风摸出那块石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石片上的薄荷纹路被摩挲得光滑,边角处还留着丫丫刻时不小心划错的小缺口——当时她急得快哭了,说“不完美了”,他却说“这样才好,独一无二的”。
风又起了,吹得树叶“沙沙”响,像李婶在灶前添柴的声音。玄风把写好的信笺仔细叠好,放进个竹筒里——那是老掌柜给的,说山里潮气重,竹筒能护着纸不发霉。他又往竹筒里塞了片刚摘的夜兰花瓣,那花在夜里开得正盛,香气清苦,像极了离别的滋味。
“该走了。”他对着星空轻声说,仿佛在跟远方的人告别。
重新上路时,驴蹄踩在落叶上,软绵绵的像踩在李伯家的棉絮上。玄风忽然觉得,这趟远行或许并非为了寻找什么忘忧草,而是为了把那些藏在日常褶皱里的温暖,一点点摊开在月光下,让它们借着星辰的光,长得更结实些。
路过条小溪时,他停下给驴饮水。溪水映着月,也映着他手里的竹筒,像面打碎的镜子,把念想拆成了一片一片。玄风蹲下身,掬起一捧水,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忽然想起李伯说的“山水相连,喝了这里的水,就当和家里的泉眼打了招呼”。
远处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他抬头望去,星辰依旧明亮,猎户座的三星像在指引方向。玄风握紧手里的竹筒,里面的信笺仿佛有了重量,压在行囊里,也压在心上,却不觉得累,反倒踏实。
他知道,这封信或许要等很久才能送到,或许会被山风吹散,被雨水打湿,但写下来的那一刻,牵挂就有了形状,归途就有了路标。就像李婶缠在酒坛上的红绳,看着是束缚,其实是系着个念想,让人走得再远,也知道往哪里回头。
驴铃又响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玄风牵着驴,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竹筒在行囊里轻轻晃,像载着一整个镇子的星光,慢慢走向更深的夜色里。而那些落在纸上的字迹,正借着风,悄悄往家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