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生产耗损过巨,只需好生静养,臣这就开一副补血益气的方子,按时服用,不出半月便能缓过精神来。”
“格格……竟是位格格?”
章太医的回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皇后混沌的神智。
她浑身脱力地瘫在软褥上,眼前还残留着生产时的昏沉,耳边却清晰回荡着“小格格”三个字,字字戳心。
方才强撑着的那股心气骤然泄去,喉间涌上一阵涩意,眼眶瞬间热了。
辉儿……我的辉儿……
她在心底一遍遍唤着早夭的嫡子弘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缎,指节泛白。
她盼了这么多年,耗了半条性命才保住这胎,放弃了六宫权柄,日日汤药不离口。
不就是盼着能再得一个阿哥,一个能稳固后位、延续乌拉那拉氏荣光的嫡子吗?
可到头来,竟是位格格……
喜声还在产房内萦绕,张嬷嬷抱着襁褓的笑声、宫女们低低的庆贺声,在她听来都那般刺耳。她疲惫地阖了阖眼,将眼底的悲戚死死压下去——她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即便心中痛如刀绞,也断不能在宫人面前失了体面。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依旧维持着皇后的沉稳:“赏……所有伺候的人,都有赏。”
剪秋闻言,连忙上前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张嬷嬷、刘嬷嬷劳苦功高,各赏二两黄金,”皇后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每说一句话都要耗尽气力,却依旧条理清晰。
“底下当差的宫女、太监,各赏一月月例,再每人添一匹云锦,颜色任由他们挑。”
她深知这些人伺候得尽心,赏罚分明是六宫规矩,即便心中不悦,也断不能寒了下人的心。
“奴婢遵旨。”剪秋躬身应着,见皇后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无半分初得子嗣的欣喜,反倒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心中不免一酸,却不敢多言,只悄悄放缓了语速,“娘娘身子乏,不如先歇着,回禀皇上的事,奴婢稍后再去也不迟。”
“不可。”皇后轻轻摇头,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汗湿,像蒙了一层霜,“皇上还在等着消息,早一刻回禀,也让皇上安心。”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你去养心殿回禀皇上,就说……”
“臣妾幸不辱命,为皇家添了龙裔,虽非麟儿,亦是上天眷顾,求皇上圣安。”
她刻意不提“格格”二字,只以“龙裔”含糊带过,既是维护皇家体面,也是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头一歪,便沉沉睡了过去,眼角却悄然滑下一滴泪,顺着鬓角的发丝,融进了枕巾的暗纹里,无声无息,如同她此刻的悲戚。
“娘娘!”剪秋连忙上前扶住她,见她呼吸虽弱却尚平稳,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抬手拭去皇后眼角的泪痕,心中暗叹:娘娘盼阿哥盼了这么久,如今却是位格格,不知要在心里憋多少委屈。
罢了,先按娘娘的吩咐办,回禀皇上时,也得仔细斟酌措辞才是。
宫女们正收拾着产褥旁的杂物,嬷嬷们则围着张嬷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小格格,低声说着吉祥话。
可没过片刻,剪秋俯身要为皇后掖紧锦被时,指尖忽觉触到一片冰凉——
皇后的脸色竟比方才生产时还要苍白,毫无半分血色,唇瓣也褪尽了红润,透着一股死寂的青灰。
她心头猛地一沉,再低头看向皇后身下,鼻尖陡然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比生产时还要浓烈几分,直冲鼻腔。
“不好!”剪秋惊得浑身一哆嗦,也顾不上礼仪,猛地掀开皇后盖着的云锦锦被。
只见那素色的寝衣下摆、铺着的软褥,早已被一片刺目的血红浸透,且还在顺着床沿往下渗。
“娘娘!娘娘您醒醒!”剪秋失声喊道,伸手探向皇后的脉搏,只觉那脉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她吓得魂飞魄散。
转身便对着门外高声疾呼,“章太医!章院判!您快回来!娘娘不好了!”
屋内众人见状,方才的喜气瞬间烟消云散,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慌乱起来。
张嬷嬷连忙将小格格交给身旁的宫女抱着,快步上前查看,见此情景也倒吸一口凉气:“是产崩血症!”
“快,拿干净的纱布来!用参片给娘娘含着!”
“愣着干什么!”剪秋此刻反倒镇定下来,厉声呵斥着吓呆的宫女。
“瑞喜,你飞跑去请章太医,就说娘娘产后血崩,性命攸关,让他即刻带止血药材回来!”
“其他人,都过来搭把手,按着张嬷嬷的吩咐来,谁敢怠慢半分,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是!”瑞喜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冲出产房。
宫女们也回过神来,连忙捧来干净的纱布、参片,张嬷嬷接过参片,小心翼翼地撬开皇后的牙关塞了进去。
又指挥着人用纱布按压止血,一面急声道:“剪秋姑娘,这血崩凶险得很,章太医若是来晚了,怕是……”
“不会的!”剪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眼底满是焦灼却强作镇定,“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你我都撑住,万万不能乱了阵脚,否则娘娘就真的没救了!”
产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先前的欢声笑语被急促的脚步声、压抑的惊呼声取代,那片刺目的血红,仿佛要将景仁宫刚迎来的喜气,彻底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