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的话,的是陇中人氏。早年曾苦读圣贤书,二十岁那年考中了乡试秀才,原想着继续攻读,求个功名以报家国。只是后来家乡遭了蝗灾,颗粒无收,家中父母年迈,弟弟尚且年幼,实在无力支撑我再赴京赶考。恰逢当时县衙招募文书,的因识文断字,又略通算术,便应召入了县衙,在户房当了几年文书。”
“哦?具体都做哪些事情?”
“专管户籍登记、田赋统计与百姓诉求记录之事。”、
苏文介绍道,“的每日核对户籍册,走遍下辖村,哪家有青壮劳力,哪户在外谋生,哪家的田地因洪涝受损,都一一记录在案,再呈给县令大人商议对策。原以为能凭着这份差事,能养家糊口,没曾想党项人杀了过来,县衙也被烧了,的才得这般境地。”
“怪不得。”林川恍然大悟,“昨日亲卫跟我提过,你清点汉人情况时,不仅记得每个人的姓名、籍贯,连谁会打铁、谁会耕种、谁曾在商铺做过掌柜,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当时便猜,你定是做过相关的差事,今日一听,果然如此。”
“大人过誉了。”
苏文连忙拱手,“李遵乞见的识文断字,便让的做汉奴管事。是管事,不过是替他登记掳来的汉人,安排每日的劳作罢了。的当时心里想着,既然回不去故土,至少要把这些同胞的名字、来历记下来。一来,免得有人因病痛、劳累死了,连个姓名都留不下;二来,若是日后有幸遇到朝廷的军队,或是能回到汉地,也好凭着这些记录,帮他们寻回家人,让家乡的人知道他们还活着。”
“嗯。”林川点点头,“乱世之中,自身难保,你还能想着为同胞留名,这份仁心实属难得。能在绝境中做这些事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他话锋一转:“起来,你家中如今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苏文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大人,的家中原有父母、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弟弟。当年县城被破时,都……都没了!这些年来,的被掳为奴,多少次都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读书时曾学过:‘大丈夫当弘毅,任重而道远’。的虽只是个秀才,没什么大本事,可也知道,男儿生于世,不能只想着自己解脱。若就这么死了,那些圣贤书就白读了,更对不起枉死的家人,便又咬牙撑了下来。”
林川心中一叹,缓缓问道:“那你能不能留下来?”
“留下来?”苏文一愣。
“对,留下来,帮我打理这座关城。”
林川点点头,“如今关城初定,百废待兴,正需要你这样熟悉当地情况、又有才干的人。”
苏文心头猛地一颤,呆滞在原地。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大人竟然会让他留下来,还委以重任。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拱手道:“的……其实从大人华夏之地和河西商路时,的心里便对大人充满了景仰。能留在大人身边效力,为边境百姓做些实事,自然是心甘情愿。只是的……当初被掳来此地,以为此生再也回不去家乡,如今侥幸得脱,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回去一趟,在故乡的山坡上,给家人立一座衣冠冢,烧些纸钱,磕几个头,让爹娘知道孩儿还活着,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等待,等将来的百年之后,再到地下陪伴他们。”
林川点头道:“那是自然。孝道为重,理应如此。等这边局势彻底安稳下来,天气转暖,路途不再艰险,我便派人护送你回去一趟,也好了却你的心愿。”
“谢大人!”
苏文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噗通”一声拜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林川起身扶起他,“孝事乃是为人之本,何须道谢。”
苏文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大人,的愿留下来为大人效力,也斗胆求大人再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