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会议室里虚伪的平静。陈砚看到不少发展中国家的代表纷纷点头,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满。
《气候工程伦理评估指南》的第一条就明确规定:禁止将气候工程作为地缘政治工具。但现实是,当美国提出“沙漠之伞”计划时,附加的条件是参与国必须支持其在红海的军事存在;而欧洲国家同意拨款,前提是中东国家要增加石油出口配额。
“这是污蔑!”安娜猛地站起,她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我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基于科学数据,而不是政治考量。”
“是吗?”俄罗斯代表调出一张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了“沙漠之伞”计划的受益区域,“巧合的是,所有主要受益区,都是你们的盟友。而受洪水影响的索马里,正好是俄罗斯最近在非洲的重点合作对象。”
陈砚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了自己加入委员会的初衷——五年前,他的家乡云南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干旱,澜沧江的水位下降到了历史最低点。那时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有足够先进的技术和足够完善的伦理准则,人类就能避免气候灾难。
但现在他才明白,伦理准则就像一架天平,而在现实的重力面前,这架天平总会向权力和利益倾斜。
听证会最终以通过“索马里补偿修正方案”结束。根据新方案,生态补偿基金将由受影响国家共同管理,任何拨款都必须获得三分之二成员国的同意。这个结果让陈砚稍微松了口气,但当他看到安娜和几个西方国家代表在休息室里低声交谈时,心里又升起一丝不安。
“他们在讨论什么?”李响凑过来,低声问道。这个年轻人的眼圈还是红的,索马里的灾难让他深受打击。
陈砚摇摇头。他知道,有些交易永远不会出现在正式文件里,就像有些伦理准则,注定会被现实的洪流淹没。
四、次生灾害
两个月后,陈砚站在埃塞俄比亚的高原上,看着眼前龟裂的土地,突然觉得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
这里本该是青尼罗河的源头之一,往年的这个时候,河流两岸应该长满了纸莎草和金合欢。但现在,裸露的河床像一条干涸的巨蟒,向远方的山谷延伸,河床上的裂缝宽得能塞进一个成年人的手臂。
“‘沙漠之伞’计划改变了季风路径。”当地的气象学家梅莱斯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把土,那土块在他掌心瞬间碎成粉末,“原本应该落在埃塞俄比亚的雨水,现在全跑到索马里去了。”
陈砚的终端上显示着最新的卫星数据:青尼罗河的流量已经下降了60%,这意味着下游的苏丹和埃及将面临严重的水资源危机。而根据《气候工程伦理评估指南》的补充条款,这种跨区域的次生灾害,同样属于生态补偿基金的覆盖范围。
“我们会启动补偿程序。”陈砚说,但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缺乏力量。生态补偿基金的账户上只剩下87亿美元,而修复青尼罗河的生态系统,至少需要300亿。
梅莱斯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补偿?你们能补偿那些因为缺水而死去的牲畜吗?能补偿即将绝收的咖啡园吗?”他站起身,指着远处的村庄,“那里的人们开始往苏丹迁移了,就像二十年前干旱时一样。但这次,他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陈砚无言以对。他想起了听证会结束后,安娜私下对他说的话:“我们不可能拯救所有人,陈。有时候,你必须接受牺牲。”那时他觉得这句话冷酷得可怕,但现在,他似乎有点理解了这种无奈。
当天晚上,他收到了李响的加密信息。信息里只有一个文件,是“沙漠之伞”计划的原始模型数据。陈砚点开文件,瞳孔猛地收缩——模型早在计划实施前就预测到了可能引发尼罗河干旱,但这个结果被人为删除了。
删除记录显示的名字是安娜·科斯塔。
他立刻拨打安娜的电话,却只听到忙音。再打给委员会的同事,才知道安娜已经提交了辞呈,返回美国了。“她临走前说,”同事的声音带着犹豫,“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砚站在帐篷外,看着高原上璀璨的星空。那些星辰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亿万年,见证过无数次的气候变迁。在它们面前,人类的这点技术和伦理挣扎,或许就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但他知道,即使如此,人类也必须继续挣扎下去。因为这是我们作为智慧生命的责任,也是我们唯一的救赎之道。
五、新的指南
一年后,日内瓦。
陈砚站在国际气候工程伦理委员会的讲台上,面前是更新版的《气候工程伦理评估指南》。蓝色的封皮变成了象征海洋的蓝绿色,厚度比原来增加了一倍。
“……根据修订后的第三章,任何气候工程都必须建立‘反事实模拟’对照组,即同时模拟实施与不实施两种情景,并向公众公开全部数据。”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第七章新增了‘伦理追溯’条款,所有参与决策的人员都将对工程的长期影响负责。”
台下响起了掌声。 Soalia的代表举着新指南,眼眶微红——在过去的一年里,生态补偿基金在当地社区的参与下,已经修复了30%的灌溉系统。而埃塞俄比亚的咖啡园里,新的抗旱品种正在试种,那是国际农业组织用补偿款研发的成果。
李响坐在第一排,他的胸前别着一枚“气候伦理监督”的徽章。这个曾经充满理想主义的年轻人,现在负责新成立的独立监察机构,专门审核气候工程的潜在风险。
“最后,”陈砚翻到指南的最后一页,那里印着一张照片:索马里的孩子们在新建的学校里上课,窗外是正在重建的村庄,“我想引用一位索马里长老的话作为结束:‘大自然不需要人类,但人类需要大自然。我们的伦理准则,终究要以敬畏自然为前提。’”
散会后,李响走到陈砚身边,递给他一份文件:“安娜博士在美国成立了私人气候实验室,据说在研究更激进的太阳辐射管理技术。”他的语气带着担忧,“我们需要警惕吗?”
陈砚看着窗外,日内瓦湖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那是气候变化的晴雨表——过去十年,那里的冰川已经消退了20%。
“不需要。”他摇摇头,将新修订的指南放进公文包,“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武器。”
李响疑惑地看着他。
“是更完善的伦理准则,和更清醒的自我认知。”陈砚笑了笑,“走吧,我们去看看新的云层播撒模拟系统。这次,我们要确保每一个风险都被考虑到。”
两人并肩走出大楼,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不灼热。远处的天空中,几朵白云正在缓缓移动,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否会被人类的技术改变,但至少此刻,人类正在学着用更谦卑的态度,去对待这颗孕育了生命的蓝色星球。
而那本蓝绿色封皮的《气候工程伦理评估指南》,就像一架不断校准的天平,在人类发展与自然保护之间,寻找着越来越精准的平衡点。这或许就是人类文明能够持续下去的真正秘诀——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学会与自然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