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用红布包裹的木箱,看上去比阁楼里任何一件东西都要郑重。
林夏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打了死结的红布,布料的纤维已经脆弱,稍一用力便簌簌地掉下红色的粉尘。
箱子是老式的樟木箱,打开的瞬间,一股更为浓烈、混杂着岁月与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呛得后退一步。
箱子里没有预想中的珍宝,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物,是她外婆年轻时穿的蓝布褂子,压在最底下的是一本硬壳相册。
林夏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能找到些响应居委会“老物件展览”号召的东西。
这次展览的主题是“纸火巷的记忆”,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出些有故事的旧物。
她拿起那本相册,随意翻了几页,都是些褪了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淳朴而遥远。
她正准备将相册放回,合上箱子,指尖却在触摸箱底时感到了些微的异样。
箱底的衬布似乎并不完全平整,在某个角落,有一块轻微的凸起。
林夏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用指甲轻轻撬动那块衬布的边缘,果然,夹层。
二十年来,这个夹层始终空着,她小时候也曾无意中发现过,以为只是个无用的设计。
可今天,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看到那空无一物的夹层深处,竟露出一角比香烟盒还要小的、泛黄的纸边。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
那是一种被岁月浸透的、脆弱的枯黄色。
她伸出两根手指,像夹取一枚蝴蝶的翅膀般,小心翼翼地将那纸片捏了出来。
纸片不大,看起来像是从某本书或某张大纸上撕下来的半页。
上面是用炭笔绘制的图样,线条清晰,标注严谨,标题栏的几个字残缺不全,只能勉强辨认出《……易净水装置图解》。
图纸旁边,还有一行隽秀而有力的注释,那笔迹……熟悉得让她指尖一阵微颤,仿佛有电流从那小小的纸片窜遍全身。
是他的字。
那个在记忆里已经模糊,却又无处不在的少年,沈星河。
她猛地将整个夹层翻了个底朝天,用手电筒的强光照遍了每一个角落,可里面空空如也,再没有第二张纸片。
那本完整的册子,或者说图纸,其余的部分早已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这半页残稿,像一个沉默的哑谜。
林夏捧着这半页残图,在阁楼的灰尘里坐了很久很久。
手电筒的光圈在地上慢慢变暗,四周重新被黑暗包裹。
她最终没有将这页图纸送去参加展览,只是回到房间,找出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将它小心地夹了进去,用书页的重量,试图抚平那因岁月而卷曲的边角。
有些记忆,不适合被展出,只适合被珍藏。
与此同时,居委会的办公室里,沈建国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修理着一个老旧的档案柜。
柜门的一只合页松了,他正用一把小号的螺丝刀,耐心地将一颗滑了牙的螺丝一点点往外拧。
办公室里,两个帮忙整理资料的年轻志愿者正小声争论着。
“咱们巷子那个‘灶灰种菜法’,现在区里农业站都来取经了,你知道最早是谁发明的吗?”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另一个女孩立刻接话:“这谁不知道?我听三号院的张奶奶说,肯定是沈爷爷你爹那辈传下来的!老一辈的智慧嘛。”
戴眼镜的男孩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不对,我妈跟我说的版本不一样。她说不是巷子里土生土长的人,是二十多年前,一个来这儿支教的老师教给大家的,说灶灰不仅有营养,还能杀菌。”
“你妈记错了吧,我奶奶的版本才权威!”
“我妈记得可清楚了……”
沈建国背对着他们,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终于将那颗顽固的螺丝取了出来,从工具包里换上一颗新的,精准地拧了进去。
他听着两个年轻人的争论,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牵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笑意。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心里默默地想:你们争的那个人啊,连一座正经的坟都没有。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灰,还在给你们养着地呢。
这场关于“记忆”的探寻,在林夏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她索性将这次经历,变成了给学生们布置的一项社会实践课题——“纸火巷里的技术溯源”。
她鼓励孩子们去采访家里的长辈,去翻阅社区的旧档案,寻找那些已经融入生活、却不知其来源的“老办法”。
几天后,一个叫李浩的男孩兴冲冲地跑来找她,手里拿着几张从社区档案室复印的资料。
“林老师!你快看!”男孩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我查到一份2003年咱们社区抗击‘非典’的记录!上面说,当时为了防止交叉感染,社区在巷口设立了临时消毒站,采用了一种‘双层过滤’的设计,能用最简单的材料快速净化水源,给环境消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