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握住父亲粗糙的手。
那双手曾经能修电机、扛钢材,现在却因为常年握砂纸,虎口磨出了新茧:\"现在这灶,也能换笑脸。
您要不要...教大家烧一道您自己的菜?\"
沈建国沉默了两日。
第三日清晨,他揣着个蓝布包进了灶房。
布包解开,是包得方方正正的腌萝卜干,酸香混着岁月的陈味,漫得满屋子都是。
\"你妈下岗那年,塞给我最后一盒饭,就是这个。\"他往锅里倒油,手却抖得厉害,油星子溅在手腕上,烫出几个小红点,\"那会儿我攥着饭盒在厂门口转,想吃完再交工作证...可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第一锅萝卜干糊了。
焦黑的碎片粘在锅底,像团化不开的愁。
沈建国抄起锅铲要扔,沈星河却用勺子刮下焦块,塞进嘴里:\"这味对,就是火急了点——像您当年赶着去交接工作证。\"
第二回,沈星河站在他身后,轻轻搭住他拿锅铲的手:\"火小半寸,您看,这火苗得和人商量着来。\"
第三回,灶火舔着锅底,发出温柔的\"呼呼\"声。
萝卜干在油里翻着身,酸香裹着油香漫出来,勾得院外的张婶扒着篱笆张望:\"建国哥又烧好东西啦?\"
沈建国盛了一碗,递到沈星河面前时,手还是颤的:\"尝尝。\"
沈星河咬下第一口,舌尖是熟悉的酸,喉头却像塞了团棉花。
他盯着父亲眼角的皱纹,那里面盛着二十年前没吃完的饭,盛着下岗时没掉的泪,盛着这些年藏在工具箱里的围裙带子:\"当年您没吃完那顿,是不是...怕吃完了,就真不是工人了?\"
沈建国猛地抬头。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哑着嗓子笑:\"臭小子,现在才懂?\"
风铃声突然响起来。
不知谁挂在檐下的铜铃被风撞着,清清脆脆的。
灶火正旺,把父子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二十年前那个在食堂烧汤的年轻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里的人气更旺了。
张婶带着孙子来学烧萝卜干,隔壁修车的李叔端着自家腌的雪里蕻来搭伙,连社区主任都拎着两瓶黄酒来,说要给\"建国厨房\"写个宣传牌。
可沈星河发现,父亲最近总在饭点前遛弯。
那天他提前回家,正撞见沈建国站在院门口,望着灶房里飘出的炊烟发怔。
见他过来,父亲咳嗽两声:\"我...我去买把新锅铲。\"
沈星河没拆穿。
他望着父亲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想起相册里那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年轻工人身后,大灶上正炖着十碗热汤。
而现在,灶台上摆着十二双筷子,十三只碗。
风又吹起铜铃。
沈星河转身往灶房走,林夏正把最后一碟萝卜干端上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锅沿上划出一道金边。
那口新铁锅安静地立在灶上,表面的乌亮里,映着满屋子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