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柳忠带着十几个家丁堵在县府门口,手里还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恶吏逼租,民不聊生"。"苏大人,"柳忠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王二欠柳家的粮,按规矩该拿人抵债,您要是包庇他,就是公然违抗祖制!"
苏彻走到门口,雨水打湿了他的官服。"祖制?"他冷笑一声,"大秦的祖制是'民为邦本',不是巧取豪夺!"他转身对县府的差役道,"把王二的欠租记下来,按官价折算成铜钱,从我的俸禄里扣。另外,去柳家堡传我的话,三日内,所有佃户的租子都按五成收,多收的部分,一律退还!"
柳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苏大人怕是忘了,这槐里县谁说了算!"他挥了挥手,家丁们就要往里面闯。这时,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是郡府的巡捕队来了。为首的校尉翻身下马,冲着苏彻抱拳道:"苏大人,郡守听闻槐里有乱,特命末将前来护卫!"
柳忠的脸瞬间白了。他没想到苏彻刚到任,就惊动了郡守。苏彻望着那些退缩的家丁,朗声道:"柳管家回去告诉柳承宗,明日我会亲自去柳家堡丈量土地。若是查出有隐瞒田亩、私改地契的,休怪我按律行事!"
第二天一早,苏彻带着吏员和丈量土地的工具去了柳家堡。柳承宗没出面,倒是堡里的几个乡绅拦在了门口。"苏大人,柳家是咱们槐里的支柱,你这么做,是要断了全县的活路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乡绅喊道,"粮铺的米价、当铺的利息,都是柳家定的,他要是倒了,物价飞涨,百姓更苦!"
"物价该由市价定,不是由哪家说了算。"苏彻让人搬来一张桌子,就在堡门口开始登记佃户的田亩数,"你们要是觉得柳家委屈,不妨把自家的地契也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都合规矩。"
这话戳中了要害。那些乡绅谁家没有几亩来历不明的地?一时间都闭了嘴。倒是围观的佃户们,见苏彻动了真格,纷纷上前报名。王二拄着拐杖,第一个报上自家的田亩数:"我家租了柳家三亩半地,去年收了八石粮,交了五石,剩下的根本不够吃......"
登记到日头偏西时,苏彻手里的册子已经记满了。柳家隐瞒的田亩超过百顷,多收的租子折算成铜钱,足有上千贯。他正准备让人去请柳承宗,却见柳家的大门开了,柳承宗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灰败如死灰。
"苏大人,"柳承宗的声音有些发颤,"老夫认了。多收的租子,我会一分不少地退回来。只是......"他望着堡里那些错落的宅院,"我柳家在这槐里堡住了五代,能不能给留几分体面?"
苏彻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乡绅,突然想起刚到任时看到的那些在雨中拔草的佃户。"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他顿了顿,又道,"按秦律,隐瞒田亩者,田产没入官,但可保留自住的宅院。你若能配合县府清查其他乡绅的土地,或许能从轻发落。"
柳承宗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他让人打开库房,搬出堆积如山的铜钱和粮食,分发给那些被多收租子的佃户。王二捧着沉甸甸的粮食,老泪纵横:"俺闺女不用被卖了,谢谢苏大人......"
夕阳西下时,苏彻带着登记册回了县府。书吏看着册子上的数字,感慨道:"大人,这下槐里县的赋税能增加三成了。"苏彻却望着窗外,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彩虹。"赋税是其次,"他轻声道,"要紧的是,让老百姓觉得,这世道是有王法的。"
几日后,郡府的文书送到了槐里县。柳承宗因隐瞒田亩被削去乡绅身份,保留了自住宅院,其他参与隐瞒的乡绅也都受到了惩处。苏彻按新法重新制定了租役制度,槐里县的粮价果然稳定了许多。
这天苏彻正在批阅文书,门吏又来报,说柳承宗求见。他有些意外,让门吏把人带进来。柳承宗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捧着个布包,看起来比前几日苍老了不少。
"苏大人,"柳承宗把布包放在案上,"这是老夫祖上传下来的几本农书,里面记着些改良稻种的法子,或许对县里的百姓有用。"他顿了顿,又道,"老夫想通了,人活一辈子,不是看占了多少地,是看给后人留下了什么。"
苏彻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本线装的旧书,纸页都泛黄了,上面的字迹却工工整整。他抬头看向柳承宗,突然觉得这个曾经的对手,身上多了些让人敬重的东西。"柳公放心,这些农书我会刊印出来,让全县的农夫都能学到。"
柳承宗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算计,只有释然。他转身离开时,脚步虽然缓慢,却很稳当。苏彻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向那些农书,突然明白,乡绅与官府的博弈,从来都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是要在规矩与人情之间,找到一条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路。
窗外的槐树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新旧交替的故事。苏彻知道,清查土地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难的事要做,但他心里踏实——因为他看到,那些在雨中拔草的农夫,脸上终于有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