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您想为汉人娃子讨公道,这心思天日可鉴。但眼下,这个由头咱们偏偏不能用,用了就是授人以柄,落人口实。”钱师爷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狡黠,“咱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就咬死一件事——黑虎箐寨主阿都支铁,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并出手伤害东翁您的女人,者黑嫫头人!东翁震怒,势必要为红颜讨个说法!至于那些汉人娃子……提都别提!一个字都不提!”
王月生眉头微挑,示意他继续。
“这样一来,”钱师爷眼中精光更盛,“外人会怎么看?他们会猜!他们会想!他们会觉得,东翁您如此大动干戈,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不可能!这背后必有隐情!是什么隐情?是不是阿都支铁还干了什么天怒人怨、让东翁您不得不痛下杀手的滔天大罪?比如……坐视上百汉人奴隶被泥石流活埋?这个念头,会像种子一样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您越是只字不提汉人娃子,只提为女人出气,他们就越会往那方面想!这就叫‘欲盖弥彰’,利用的就是您以前提到过的人心的‘阴谋论’和‘逆反心理’!如此一来,既达到了警告所有人不得虐杀汉人奴隶的目的,因为会被王东翁视为不可饶恕之罪,又完美地避开了直接以汉人名义报复的政治风险!更重要的是,您为红颜一怒冲冠,在那些彝寨头人看来,反而显得……嗯,情有可原,甚至合乎他们某些崇尚勇武和占有的‘情理’。”
“妙!”王月生眼中寒光一闪,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正带着杀意的弧度,“就按这个说法!我王月生,就是为我女人讨个公道!至于旁人怎么想,让他们猜破头去!那立威的手段呢?总不能只是放话吧?”
“至于立威泄愤……”钱师爷的笑容带上了一丝阴冷,“屠寨太糙,杀阿都支铁一人又太便宜他。东翁,您不是有……一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吗?”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王月生。
“咱们要让他——生不如死,众叛亲离!”钱师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让他黑虎箐的人,亲眼看着他们的寨主,是如何遭受‘天罚’!如何被神灵唾弃!如何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让整个寨子的人都觉得,留着他,就是留着灾祸之源!让他们自己动手,把他像条癞皮狗一样赶出寨子,甚至……更糟!”
他凑近王月生,声音压得更低:“等他成了孤魂野鬼,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咱们再让者黑嫫头人的马帮,‘恰好’路过黑虎箐附近。您猜怎么着?咱们不抢不杀,咱们去‘卖货’!卖盐巴、卖铁器、卖药材!但价钱嘛……就用他黑虎箐寨子里,那些沾满了汉人血泪的、历代贩卖奴隶积攒下的金银财宝来换!他们敢不给?想想他们寨主的下场!想想那‘天罚’!这比直接抢更狠,更诛心!既掏空了他们的不义之财,断了他们再行掳掠的本钱,更是对所有存着同样心思的寨子最响亮的警告——虐杀汉人奴隶积攒的财富,最终会引来‘天谴’,会被连本带利地收走!而者黑嫫头人背后站着谁?不言而喻!这威,不就立得稳稳当当了吗?”
厢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者黑嫫微弱的呼吸声和王月生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笃笃声。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学堂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三人脸上跳跃。
王月生沉默着,目光落在者黑嫫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又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的黑虎箐。钱师爷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个装着超越时代知识与手段的潘多拉魔盒。各种匪夷所思的念头开始碰撞、组合。
如何制造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罚”?如何精准地让阿都支铁承受极致的痛苦与羞辱,却又吊着一口气?如何让整个寨子的人都深信不疑,是神灵在惩罚这个给他们带来灾祸的罪魁祸首?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后世的知识碎片——化学、声学、光学、甚至一些基础的心理学原理——在复仇的火焰熔炉中开始煅烧、成型。一个冷酷而精密的计划轮廓,渐渐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清晰起来。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掌控一切、执掌生杀予夺的冰冷决断。
“好。”王月生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钱先生,此计甚好。就这么办。”他站起身,走到者黑嫫床边,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嫫,好好养伤。你的公道,我来讨。你的仇,我来报。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动我王月生的女人,会是什么下场。”
者黑嫫虚弱地睁开眼,对上王月生那双燃烧着冷静火焰的眼眸。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