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毕,你问我接不接这个委任?我当然要接!而且要‘欣然’接受,表现得‘踌躇满志’!因为这就是我计划的第一步:让他们误判我的动机,让他们以为我只是个想借技术牟利的‘愣头青’,从而放心地给我这个舞台,并且按照他们的‘惯例’,在我身边安插他们的人。”
“而我真正的目标,根本不在‘总稽查’这个职位本身能做出多少成绩!”王月生的声音斩钉截铁,“我真正的目标,正是我刚才对振铎公所说的那个核心:培养人才!培养‘一批从最底层理解机器运转、精通生产流程、懂得成本核算、具备现代管理思维,并能扎根于本土实际解决问题的实干人才’!”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超越眼前纷争的宏远:
“张之洞和盛宣怀,为了证明他们‘支持革新’的姿态,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更为了日后摘桃子时显得名正言顺,他们不得不在明面上承认我建议书中指出的积弊,也不得不表面上支持那些解决方案!这就给了我最大的操作空间!”
“我的计划是:一旦就任,立刻以‘总稽查需全面掌握情况,并为技术改良储备人才’为由,向张、盛二人提出——在汉冶萍联合体(汉阳铁厂、大冶铁矿、萍乡煤矿)的框架下,依托现有的技术力量和场地设备,设立一所‘汉冶萍实业技术学堂’!名义上,是为铁厂、矿山、乃至未来的卢汉铁路培养急需的技工、工头、账房、测绘员等基层技术和管理人才。课程就围绕采矿、冶炼、机械、铁路工程、工厂管理、成本核算这些最实际的东西展开。”
王月生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个提议,张之洞无法拒绝,因为符合他‘新政育人’的招牌;盛宣怀也难以反对,因为这看起来是为了提高他‘轮路电矿’体系的效率。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我‘好为人师’或者想借机培植自己势力的小动作,比起直接掌控铁厂核心权力,这‘无伤大雅’。甚至,他们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些‘副手’、‘眼线’,为了表现‘支持工作’,反而会推动这个学堂的成立!”
“而一旦学堂建立,”王月生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我那些早已从海外学成归来的实务学堂学员,我那些真正懂技术、有经验、认同我理念的中外朋友,就有了一个光明正大进入汉冶萍体系的渠道!他们将成为学堂的骨干教习。我们将以学堂为基地,深入铁厂、矿山、铁路工地,进行最真实的教学和实践!在实践中学习,在学习中改进!那些张之洞和盛宣怀派来监视我的人,他们或许精通权术,但有几个真正懂得高炉炼铁的原理?懂得矿石品位的鉴定?懂得成本核算的精细?他们看不懂,也管不到最核心的技术层面!”
“我的精力,将主要放在这个学堂上!‘总稽查’的职责?我会做,但只做表面文章,把那些最棘手、最容易得罪人的内部稽查事务,巧妙地推给张、盛两派安插在我身边的‘得力助手们’去‘表现’!让他们去狗咬狗。而我,则带着我们的人,在学堂的掩护下,扎扎实实地培养属于未来的火种!汉阳铁厂这块‘试验田’里真正的果实,不是炼出了多少合格的钢轨,而是培养出了多少能真正理解和驾驭现代工业的人才!”
王月生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药香弥漫的房间里回荡,勾勒出一幅与毕涛担忧截然不同的图景。他不是去争权夺利的棋子,而是要做一位在棋盘之外播种的园丁,利用对手的算计和争斗产生的缝隙,悄然埋下改变未来的种子。至于他真正的倚仗和更深远的谋划,显然还未完全托出,但仅此一步,已显露出远超年龄的深沉谋略与宏大志向。
赵秉钧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缓缓道:“妙!借力打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贤侄此计,深得庙算之精髓。那学堂之名,更是点睛之笔,令人无从指摘。” 毕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又带着一丝释然和敬佩。曾毓的笔再次快速移动起来,这次记录的,是一个充满希望与挑战的蓝图。方世玉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嘴角甚至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在黑暗中点燃火种,这正是他愿意追随的事业。
王月生一番关于未来学堂的详细设想说完,屋里一时没人吭声,只有炭盆偶尔“噼啪”响一下,还有曾毓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她停下笔,抬起头,眉头微蹙,带着点担心和认真劲儿问:
“生哥,您说要‘名做稽查实办学堂’,这‘学堂’二字,可不像给铁厂修个烟囱那么简单。建学堂培养人,我听着是真好,打心眼里赞同。可…这学堂到底咋建?怎么才能跟咱们在云南那实务学堂一样,跟市面上那些花架子不一样?”她拿起手边一个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我在武汉这边管账,心里老惦记着咱们学堂教的东西为啥管用,就专门抽空跑了不少地方,把武汉这边上点档次的中学、大学堂,还有那些教手艺的学校,都摸了个遍。唉,说实话,看了更愁得慌!”